一连七日，两军也没有交战，皇城内忽然发出消息：“太上皇病危，陌上王与七王速回国！”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陌上幽并没有意外，而是看向凤映寒：“随我一同回去如何？”

凤映寒伸出手臂抱住陌上幽的腰，低声道：“我赖定你了，你逃不掉！”

陌上幽勾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才不逃，舍不得。”

女帝“投敌”的消息不胫而走，凤翔国人心惶惶，凤映寒回了一封信，凤翔国大军便安定下来，陌上幽与陌上玄则是准备回国之事，一切准备就绪，三人便踏上归途。

一路相安无事，第三天夜里抵达皇宫，三人匆匆赶到龙涎宫，楚雨灵已经在龙涎宫内等候，看到陌上幽与凤映寒，立即迎了上来。

他们回去时已经到了半夜，太上皇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陌上幽走上前为太上皇把脉，半晌抬头问道：“你们是想让他昏迷着走还是醒着走？”

北幽怜看向陌上玄，陌上玄咬唇，半晌道：“他有清醒的权利。”

陌上幽点点头，拔下发上木簪，取出银针，分别刺入太上皇身上各个大穴，片刻之后，太上皇侧头呕出一口乌血，紧接着睁开了眼。

太上皇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长久不说话，声音哑的厉害：“小七，你来看父皇了？”

陌上玄抿唇不语，太上皇转眸看了看：“你们怎么都在？”

“别自欺欺人了，泊王叔。”陌上幽道：“有什么遗言就说出来吧。”

太上皇一愣，眸光划过一抹厉色，看向陌上幽喝道：“你说什么？”

“泊王叔很清楚不是么？”陌上幽挑眉：“我们方才说了什么，泊王叔不是没听到，你虽然昏迷，意识一直处于清醒状态。”

太上皇盯着陌上幽：“朕说怎么从你回来，身体就一直不舒服，是你给朕下的毒？”

“泊王叔每日吃饭喝水都要以针试毒，试毒后尤是不放心，还要让我母后先吃一遍，侄儿又如何能下毒？”陌上幽微微一笑：“泊王叔虽然心肠不似一般人能比拟，但至少与侄儿还是同姓，王叔还是不要将侄儿与你混为一谈的好。”

陌上玄虽然与陌上幽不合，但陌上幽的这番话，他很是赞同，太上皇的心肠，真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太上皇怔住，回想起这十年来自己做的，不禁笑出声，一笑出声，胸口气血涌动，血涌入吼，且大量空气吸入萎缩的肺部，呛得他直咳嗽。陌上幽伸手将银针刺入他的喉咙，太上皇顿时感觉呼吸顺畅了。

半晌之后，太上皇终于开口：“不愧是他的儿子！”

陌上幽微微一笑：“这里还有王叔一个儿子，王叔没看见吧。”

然后他伸手将烨帝拉至身前，烨帝眉目间皆是浓浓的恨意，太上皇看着烨帝一怔，继而一笑：“是忘了，十五年了，朕都没有给他取名。”

烨帝心中不禁悲切，身穿龙袍又如何？有父亲又如何？这样的真不如没有。

“小幽。”太上皇忽然叫出了陌上幽儿时他对其的称呼：“你可有恨朕？”

陌上幽抬眸，过往的种种浮现眼底，陌上幽唇角微勾：“没有，从来没有。”

不恨，因为不值得。

“该恨你的，是烨帝。”陌上幽道。

自出生便被囚禁，母亲被杀，自己是连名字都没有的替身，偏偏仇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何其好笑？

“烨帝，你恨朕么？”

“恨，恨入骨髓。”烨帝道。

“哈！朕让你学会一身傲人的武艺才干，让你学得一身才学，将你送到龙椅之上，恨朕做什么？”太上皇挑眉。

烨帝闭口不言。

陌上幽挑眉，想了半晌，认同的道：“王叔这么一说，说的也不错。”

“是吧。”太上皇微哂：“小幽，如果你是我儿子该多好。”

“还好不是。”陌上幽声音有些侥幸的意味。

“还好不是。”太上皇重复了一句，又微微一叹：“这一生真累，下一世朕不要投胎在皇室了。”

陌上幽不语，静静在床边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太上皇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众人在一旁冷眼旁观，太上皇悲切一笑：“怜儿，朕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杀死了你的丈夫，弄丢了你的大儿子，废了你的小儿子，还霸占了你。”

北幽怜脸色一变，半晌摇头冷漠的道：“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自己么？也许吧，这辈子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只好用下辈子赎罪了。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回放，尽是猩红。

一切的一切，终是报应！

太上皇微微一叹：只是，其实自己，曾经也心善过，最后被世俗蒙蔽了心和眼。

但是他尤是不甘的问道：“怜儿，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快死了，你不说点什么？”

北幽怜看了半晌，道：“走好，我会给你多烧纸。”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太上皇的叹息湮没在脚步声中。

众王爷与老王爷跑了进来，空旷的大殿顿时拥挤起来。

“父皇，真是太好了，您终于醒了。”有个王爷高兴的道。

“回光返照。”

说话的王爷登时闭了嘴。

太上皇勾唇笑了笑道：“别哭丧着脸，都笑一笑。”

众人脸色僵硬，这情况，无论是对太上皇是何种情感，谁能笑得出来？

没有人笑，太上皇只好点名了：“小二，小七，你们都笑一笑。”

二王爷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面容，太上皇登时勾起唇：“对，笑一笑。”

笑过之后，顿时恢复了沉闷的气氛。

太上皇微微一叹：“两个月来没见你们来看过朕，今日都来了，看来真的是……”

凤映寒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挑眉，当时自家娘亲快死的时候话都说不出了，这太上皇说话如此利索，真的是快死的人？

然而下一刻，她就不怀疑了。

肉眼看不到的，太上皇本就白的脸色慢慢变黑，又变白，随着脸色的变化，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终于他眼睛瞪着，瞪着，咽气了。

呼吸一停，空洞的眼还瞪着床顶，灰白的老脸上尽是不甘，陌上幽伸手将他眼眸合住，淡淡道：“太上皇，驾崩了。”

话一出，宫女太监顿时跪下身哭了起来。

九个王爷与老王爷，烨帝，还有北幽怜，楚雨灵等人纷纷跪下身，扎眼一看，只有陌上幽与凤映寒站着。

陌上幽微微一叹，拉着凤映寒绕过众人出了龙涎宫，出了皇宫。

凤映寒一言不发，只跟着走陌上幽。

时至清晨，此时皇宫内传来低沉的钟声，这个节奏是君王驾崩时的。路上无论在做什么的人，皆停下动作朝皇宫方向跪拜，有的人呜呜哭了起来。

半晌，陌上幽顿住脚步，转身朝皇宫方向单膝跪地，凤映寒立即学着他的模样单膝跪地。

半晌，陌上幽拉起她，继续一言不发的离开。

走了一个时辰，陌上王府由远及近，两人踏步走进，一路沉闷的气氛立即一扫而空。

龙飞掣等人见陌上幽回来了，立即迎上来问道：“公子，那太上皇咽气了？”

陌上幽点头：“嗯。”

龙飞掣立即道：“死的好，公子与茜皇帝的仇终于报了！”

“嗯。”陌上幽点点头，拉着凤映寒进了屋。

他曾也想过陌上泊死了自己会如何的开心，但是到了这一刻，他心中反而出奇的平静。

龙飞掣看着两人的背影，嘎嘎嘴道：“好像气氛不太对……？”

隐弘之白了他一眼：“……蠢！”

龙飞掣立即不服气的瞪他。

两人进了屋，陌上幽转身便抱住凤映寒，下颚放在她的肩上，脸埋在她的脖颈。

凤映寒顿了一下，便抬起手臂回抱住他的腰。

察觉到陌上幽身子轻颤，凤映寒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抿着唇不知如何劝。

想起两年前的血雨腥风，那天他正要上朝，泊王叔身边的亲信带了三千暗卫围堵了他的府邸。

他与隐弘之，龙飞掣等八人杀出一条血路，进宫一路杀进朝阳宫，便见父皇已经惨死于玉陛之下，所谓王叔，正手执一把长剑杀着暗卫。

所有人服装相同，他分不清敌我，哥哥却告诉他，王叔杀了父皇。

怎么可能？最宠自己的王叔，待他比父皇待他还好的王叔，竟然……杀了他的父皇？

他不信，这一定是玩笑，但事实由不得他自欺欺人。

非烟806年秋，因宵国内战，唯一长公主殂，国君驾崩，亲王登基。

同年，非烟大陆凤因两国交战三个月，因宵国战败，被迫将两名皇子送于敌国为质。途中长兄被救入凤翔国左将军府杨府充当三小姐的夫子，陌上王被重伤废去一身修为后送入敌国皇宫。后百姓不服皇帝，寻回烨王登基称烨帝，但此时烨王已经被掉包。

“都过去了。”凤映寒心脏纠疼：“陌上幽，都过去了。”

陌上幽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已犹如一潭阳春水般温润，他勾唇微微一笑，一瞬间恍若万花盛开：“嗯，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