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千重幻影闪过,最后定格一瞬,烨帝眼里破碎出一抹痛苦,然转眼即逝。
他勾唇一笑,那个女孩……
手指轻抚上脸,眸中的笑意消失,又垂下头,苦涩蔓延心底。
自己永远只是个傀儡,是个替身……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幻想呢!
出了朝堂,穿过走廊,前面便是御花园。依稀可以见到三三两两的人,平日里是太上皇的太妃太嫔们,如今是朝中大臣,太妃则是各自回宫了。
这也算是朝中大臣,又次在御花园游玩的机会吧。
烨帝不想惊扰了他们,足尖轻轻一点,身影轻快的朝太上皇的宫殿掠去,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便没有人影了,都以为是幻觉便没有放在心上。
一路进了龙涎宫,宫门口的人见烨帝来了,忙进去汇报:“太上皇,烨帝来了。”
被称作太上皇的男人不过半百,他旁边的温婉女子和陌上幽有几分相像,正是太后。
太上皇抬头看了一眼,吹了吹茶水上飘浮着的碎末,才道:“让他进来。”
“喏!”那宦官得了旨,出门去请烨帝:“太上皇请陛下进去,陛下请!”
烨帝点点头,抬步走进:“有劳了。”
“皇上太客气了,这是奴才应该做的。”宦官谄媚的道。
烨帝抿了抿唇没有理他,一路走入殿后,便看见太后正给太上皇倒着茶水,烨帝福了福身道:“孩儿见过父皇母后,父皇与母后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太上皇不说话,只低头看着手心的杯子,气氛一瞬间凝固了起来,太后笑着打破尴尬:“烨儿真是孝顺,你父皇的身子好些了,也还是老样子。”
“母后要仔细身子才是,斟茶这种小事,就留给下人去做。”烨帝道。
“你母后我也不是这么娇气的人,斟茶这点小事是没有问题的。”太后本来也就三十多岁,长得温柔秀美,如今一笑更是让人觉得花仿佛都开了,她笑着道:“而且你父皇说,他最喜欢喝我斟的茶呢。”
看着女人的笑脸,烨帝心里不是滋味,这个女人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根本是他的儿子吗?谁知道他的儿子如今在什么地方,不过恐怕性命堪忧吧。
沉默良久,太上皇终于开口说道:“朕不是告诉过你,没有事就少来这里吗?”
语气低沉薄凉,烨帝心中苦涩,但不露声色的说道:“自然是有事。”
“说一说,你今日来,所为何事?”太上皇摆了摆手,四下里的宫女和宦官都退了出去。
待到人都走光了,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三个人,烨帝才道:“希望父皇下旨退兵。”
“怎么,今日毒发作了吗?”太上皇突然道。
烨帝一愣,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还是回答道:“回父皇,发作了。”
“发作了你还敢这么对朕说话,是否这样的惩罚太轻?”太上皇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跟朕谈条件?”
烨帝抿唇,眸中厉色转眼即逝,太后连忙道:“陛下息怒,这孩子也是为黎民苍生考虑,你就不要责怪他了。”
太上皇气焰微低,冷哼一声不再开口,烨帝忽然身子一矮,双膝跪地,他道:“因宵的衰亡不是一年两年,从附属国逐渐脱离天祁王朝就可以看出,当下攻打因宵国,不仅仅是得罪凤翔那么简单,而是会失了民心,此举百害而无一利,请父皇给出一个非要这么做的理由。”
太上皇猛的扔出手中茶杯,茶杯朝烨帝脑袋砸去,这若是砸中,必然受伤不轻。千钧一发之时,烨帝手指轻轻一夹,茶杯把手便被夹在指尖,他抬眸道:“若无理由,请父皇下旨撤兵。”
太上皇顿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朕做什么凭什么要让你管着?朕想怎样怎样,朕凭什么听你的话撤兵?不撤!”
“陛下,烨儿说的有道理,此时攻打凤翔国并不是最佳之计啊!”太后劝道。
“你别说了,无论如何,朕坚决不退兵。”
烨帝垂下眸,唇瓣抿成青白色,继而站起身,忽然一笑。太上皇被他这么一笑,弄得莫名其妙,狐疑道:“你笑什么?”
“既然父皇都这么说了,孩儿也没办法了。”烨帝笑容不减,慢慢道:“孩儿不在乎这皇位,父皇随时拿去便可,但如今孩儿还是皇帝,此次撤兵,自当朕手!”
“反了你了!”听到小辈在自己面前自称朕,太上皇顿时大怒,站起身便要动手。太后连忙拉住他道:“陛下,别跟孩子一般计较。”
“他是孩子吗?都当皇帝了,快十四的人了!”太上皇气的吹胡子瞪眼:“朕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这个逆子!”
听见逆子二字,烨帝心底顿时一寒,自己从来对这个男人百依百顺,而这个男人从未给过自己父爱,而如今换来的却是一句逆子!
何其悲哉。
烨帝抚了抚衣摆,轻轻一笑,不卑不亢的道:“父皇教训的是,只是孩儿还听过一句话,子不孝,父之过。”
“你……”太上皇怒极反笑:“不愧是陌上家的种,够胆量!”
烨帝微微一笑:“不及父皇千分之一,孩儿告退,祝愿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落,不待烨帝反应,他便转身离开。
烨帝出去,太上皇身边的宦官连忙进去,却发现太上皇脸色不对,吓得现在一旁不敢说话。
烨帝出了龙涎宫,便直接回了寝宫,颁布出一道圣旨,虽没有印玺,但是是烨帝亲自所写,又符合大多数人的心愿,因此大家都默认这份圣旨,然后再传口谕到两国边境。
太监总管喜滋滋的走在文武百官前面,手里捧着圣旨,他觉得这一辈子,就这一刻最风光了。
门口依旧被堵着,太监总管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战不胜,不攻矣,朕将退。”
虽然只有短短的九个字,且是带有自嘲意思的字,然而却让百姓脸上的愤怒顿时改成了喜悦,众人纷纷问道:“真的吗?不打了?”
因宵国百姓怪的,从来都不是凤翔国。
去年因宵国最困难的时候,对方完全有实力一举倾覆因宵,但是没有,只可惜牺牲了陌上王和烨王,但是如今烨王回来了,当了他们的烨帝,但是……他们觉得烨帝变了。
然而今日之事烨帝虽然没有露面,但是他们由衷的感谢烨帝,众人纷纷跪下身,声音响彻皇宫:“谢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远在帝寝宫的烨帝听到声音,睁开琥珀色深邃的眼眸,有些讥诮的勾了勾唇角:“万岁呐,啧啧……真是够廉价的。”
消息传到边境已经是一日后,两军同时撤兵,分别清查死亡人数,皆是不超过二十人,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死亡最少的大规模战役。
消息传回凤翔国,凤映寒扫了一眼身边的白衣少年,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定然会先撤兵的?”
“猜的。”陌上幽同样一笑。
凤映寒撇撇嘴不再说话。
远在边境的杨函玉却是抱怨:“本小姐怎么这么倒霉?想看打仗就这么难么?”
“收兵是好事,那么多的家庭不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玉儿很失望?”叶挽歌笑着道。
杨函玉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失望。”
“是吗?”
“好吧,我承认……”杨函玉撇嘴:“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失望啦!我好不容易说服了爷爷跑了出来,什么都没看到就又要回去了,是有些失望。”
“不会太久。”望着二十万大军,叶挽歌微微一笑:“没有多久,便会真正的开战。”
杨函玉诧异的看向叶挽歌,叶挽歌只看着面前的夜色,眸子如同夜色那般漆黑。杨函玉也看向夜色,等待着又一次的日升月沉。
“师父,以后的你会如何?”杨函玉抿了抿唇:“会因为……那一层身份而困束自己吗?”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江湖之大,怎会没有我叶挽歌容身的地方?”叶挽歌笑着摇头:“不会。”
杨函玉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的道:“那,师父……你还记得八年前的那个小女孩么?”
叶挽歌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这一年来总是试探我,如今终于真相大白,你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
杨函玉脸颊红了。
叶挽歌道:“自然是记得,怎么能忘,应该说是,怎么敢忘……还是不对,应该说,是怎么舍得忘。”
杨函玉面颊一红,捂着脸道:“啊师父,你太讨厌了!”
空旷的夜里,只听得见少年爽朗的笑声,清悦好听,如清泉般划过杨函玉心头。
杨函玉心思一动:“那…师父,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叶挽歌看着她挑眉,杨函玉虽然害羞,但仍是固执的抬着头看他,叶挽歌笑了一下,伸出手臂将她拥入怀里。
杨函玉得罪进尺:“师父,我又不是没看过你,这里又没有旁人,你把面具卸了呗。”
叶挽歌抬手卸下面具,面具下的脸,与陌上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