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爱是否可以再来一次。她只知道,她很疲倦,伤透的心还可以爱人吗?不能了吧,她这么想。
烟花还在悄然绽放。隔着遥远的距离,听不见声音却能看见。那怒放的烟花,仿佛是水中漾开的涟漪,消失在黝黑的夜空中。
当所有的人睡着了的深夜,这深宫,这院落,那一种欢乐久久未散。封帝也不知何故,这烟花放了整整一夜。倾月站在廊下,呵手,眼睛望着昭阳殿的方向。雪,纷纷扬扬。
那一日,他归国,也是雨雪霏霏之时。她一直未曾告诉过他,那一年她去雪国,在那朱雀大街曾经遇见过他。他不知,她却藏在了心里。那一年霜降之后,她进入了雪国境内。雪国早已经是一片冰天雪地。她在朱雀大街的茶楼上喝茶。身边只有雪。还记得雪坐在她的对面,笑着同她说在雪国的所见所闻,以及奴隶市场的盛状。她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俯视着朱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她只看见一匹马从远处横冲直撞而来。马背上的女子一身的红衣燃烧如火。她是冬日里的一团火,照亮那银装素裹的街。她在茶楼下停下。跟随他而来的是另一匹马。马背上的人抱着一袭白裘,衣裳简素。
那一张脸,她此生难忘。她一眼就认出来是他。那一年,醉花阴下带泪的如玉的脸庞。他将白裘递给那红衣的少女。红衣少女脸色不善地接过,然后策马离去。那红衣少女就是如今的雪妃。曾经意气风发的雪国长公主。而今深宫里的怨妇。“七爷,我曾经去过雪国,在朱雀大街上,我见到你将白裘还给雪妃……”
“什么?”玉寒回过身,看着她。他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倾月颔首,“那一天,天气似乎很冷,你衣裳单薄……”说至此她竟是有些哽咽。那七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可想而知。“那一面之后,我曾经去过你住的地方。”
她感慨一句,之后便久久不曾说话。玉寒无意道:“那一次之后,薛琦就在我身边出现了。说来惭愧,那之后的吃穿用度都是她打点的。她家在雪国想来也是富户,她肯跟着我来封国,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一年情窦初开,爱上了雪中送炭的她。
倾月抿唇嗤笑,“富户?”原本她是记不得那一日将千两黄金托付给了谁。薛琦出现后,她派雪去查,才知道,原来当年她托付的那户人家姓薛。薛琦,算她有种,拿着她的银子勾引她的主子。不过现在想来也都是因缘际会。
“怎么?”玉寒一想她刚刚提及她曾经去过雪国,心里一下冰凉。“难道薛琦是你派的人?不——”
“七爷误会了她不是我的人。”倾月抿唇一笑。可是他却是在她的笑容里读到了一丝的玄机。“不,我不相信她与你无关?”他的王妃有多少的能耐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还在奇怪,为何突然他在雪国的日子变得那么好过。除了身份上不受尊重,吃穿用度却是与一般富人无异。
倾月别开了眼,不想再说。事到如今,多说何益?
“丑奴儿,今日之事,你若是不给我个明白,我断然不会答应。”
“你不答应,你待如何?”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拦腰抱住,一个旋身,抵着粉墙。他的手按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下颚。抬起头,与他对视。耳边他的声音清冷,“告诉我!”
“七爷,你既然心里有了怀疑,为何还要问我。我只能说我与薛琦无关,只是她不是什么富户。因着我给予的黄金千两,你们便相遇了。事情的发展与我料想的,不一样!”
“果然是你!”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曾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他,让他知道,他甚至以为,他欠了那个她许多许多。却原来是她。
俯身含住她的唇,不顾她的挣扎。倾月扬手,在手要落下的瞬间,她感觉到有温温热热的泪滴落在她脸颊,嘴里尝到了咸咸的味道。是他的泪吗?她的手落下,捧住了他的脸颊。手心里湿湿的温温热热的,不是他的泪,又是什么?
他的唇不曾离开过,她几乎喘不上气,用尽全力挣脱。然后她捧着他的脸,看着他,轻声问道:“玉琮说你是因为我才和封帝打架,是真的吗?”
他沉默,松开了紧扣着她肩的手,转身就要走。她早知他会转身,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我要你告诉我!”
沉默良久良久,他背对着她,开口道:“是!”
原来是真的。倾月垂眸,缓缓松开了手。“我们还真是可笑,在乎的都是些什么?为何要在乎?”
她缓缓松开了手。失去彼此掌心的温度。他迈步,她转身。两人向着不同的方向而走。为何在乎?谁又懂得。纠缠至今,是幸还是孽缘。
三日后,倾月收到消息说是雪即刻就要进城。她牵了马,一路从离落宫奔向东城门。一路上,马儿惊了不少人,身后玉寒的马紧追不舍。
东城门,酒肆,雪早已寻了位置停下,只为了他知道她一定会来。
“雪儿,这些年来,她可还好?”
“好也不好。”有太多事,就算是日夜不停地讲,也难以将所有的事都说清楚。五年的时间,是她的南柯一梦,却是他和倾月的日日夜夜。多少次惊险,多少次的患难与共。而今她已经为人妻,而今她已经伤痕累累。为了冷家和封帝的那些有的没有的事,她已经疲乏。而今她也已经拥有了人人欣羡的权力。可是他已经分不清,她究竟是开心不开心了。
“雪儿,姐姐不怪她。或许她一直以为,姐姐会怪她。如果时间回到当时,我也一定不会要她救我。因为她救了我你就会有事。”看着他的脸颊,惨白的手惨白的脸,心疼道,“我以为她会喜欢你的,我以为我走了,她还可以照顾你。却不知,她已为人妇。为了和封帝斗个你死我活,她居然选择了嫁为人妇。姐看得出来,你爱着她。只是因为姐姐,所以你从来都以为不是,是不是?”
“姐,你为何非要回来?那个人不会为你做任何改变的。”
“我知。”轻叹了一口气,举目看着那紧闭着的木门,“门这样关着,她怎么知道要来这里找你?”
“她会知道的。”雪说着蹲下了身,他的手搭在轮椅上,竹制的轮椅,冰凉凉的,纵使是铺了好几层厚厚的毯子,还是一样的的冰。她的脚还是没有知觉。大夫只说是她的手脚,经年累月地不曾动弹,一时半会儿不能动也是正常的。待到过些日子,好生伺候着,多多行动,便不会如此。
“雪,你还没有告诉我,她的夫君是怎样的人物。会比你还要出色?”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打小倾月的心里就只有他。爱上他在他还不知道她是谁的时候。他在雪国为人质的七年里,她寻着机会就去雪国。纵然知道他们的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她根本就没有犹豫……她说,她这一生只要看着他就够了。”说话间,他抬起了头。正撞见白依人侧头看他,慌里慌张地垂下了头。
“是吗?看来他是她的劫。有些人就算知道他会让你万劫不复,还是收不回那一份爱。只可惜,她爱的不是你,我的弟弟。”她欠了她的,她一直记得,虽然原谅却也改变不了她欠了她的事实。这一生,她只在乎她的弟弟。为了他,她什么都做的出来。
“姐,我一直在等。等你醒来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寻我们的世外桃源。好不好?”
依人想要抬手,可是却没有力气,不由得苦笑,“我真是没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是为了舞而生的,而今她是个废人,那种苦比死还要难受。她坚持要回来,不是为了让他看自己有多狼狈,而是为了寻回她遗落的心。
“姐,你不要着急,过些日子会好的。”
她颔首,“雪,你舍得离开吗?寻了世外桃源又如何,你的身边没有她,你会开心吗?”
“所以……这就是你为何非要回来西京的原因吗?”
她叹了口气,摇头。“不,我这一生爱过,恨过,够了。不想再爱了,你能陪伴在我身边,固然是好。可是你与我不同,你从不曾言明你爱她。为何不跟她说?”
“姐,我若说了,她便再也不会看我一眼。现在这样挺好,她会找我喝酒。难过的时候也会借我的肩。她会在我面前流泪。因为她以为我和她一样,绝对不会爱上她的。”因为曾经他是那样的恨不得杀了她。而她先遇见了那个人,心里由始至终都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所以两个人就算朝夕相处,也不过是朋友。
而他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上她的,他记不得,回想起来,也许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因为觉得不堪而抬手遮脸。那一抬袖的瞬间,他看见了她隐忍悲伤又倔强的眼神。那一回眸,原来不知不觉地已经深入他的骨髓。
“雪,姐只要求你一件事。在我们离开之前,你同她说清楚你的心意。”
“姐,你为何执意要我……”
“那样,我就可以安心让你跟我离开。你说要陪我隐居,我怎么舍得让你离开之前都不曾说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忍住泪,“你一日不说,我便一日不走。你好好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