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金云寺的时候已经是日出时分。
三人听着晨钟进得门。倾月揉了揉眼,睁开。鼻端有东西挠得有些痒痒的。伸手一挥,只觉得柔顺的发丝从手背滑过。猛然间想起,那会儿越走越困。寒要抱她,想了许久之后答应让他背的。
后来不知不觉睡了去。这一路上安稳睡着,一醒来竟然已经天亮。
“寒——”心里有点内疚,这样一路,他究竟是费了多大的劲。
“你醒了。”他放她下地,才想说什么,可是见她只是伸手为她整理乱了的发丝。小心地绾了个发髻,想要插碧玉簪,却一不小心滑了手。掉落在石阶,碎成了两段。
“呀——”她着急,蹲下身。再起身,身边的他迎风发丝乱成了一团。
寒扯了她起身,“没事,进去吧。”
总是笨手笨脚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看他的眼。装作不以为意,在他前头进的金云寺。倾月才进了门,看见雪依靠在枯井便。
“雪,这口枯井已经多久没有出水了?”
“不知道,有印象以来都是没水的。”
“如此!”轻叹了口气,在井的另一边坐了下来。也不顾那灰尘。在等人的时候总有些无聊。蓦然一回首,看见了寒依旧还站在寺庙的大门口。微微高出院内各处的门台,他一身青衣靠着斑驳的木门。飞扬而起的细发如墨。
“等下住持来了,让他到我禅房找我。”
玉寒正在想事情。她突然出现,一时之间被吓了一跳。看着他错愕的眼,倾月失措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这一日来,总觉得他心神不宁。他管理着封帝那么多事,怎么还会有时间陪着她。只是她要来金云寺,没想要瞒着他。他要跟了来,也没有说不。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怎么了?”
“跟我来!”
安静的禅房,在重重树影之后,推开窗看见了雾气弥漫的青山。听得见不远处溪水的声音。按着他在窗前坐下,细细地梳理他的发。
“你有簪子了?”
倾月打开了梳妆盒,拿出了那根檀木簪子。“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打坐时要和俗家弟子一样将所有的发抖盘起。你别看这簪子这么朴素,很好用。”
“恩,随意!”他对于身上的饰物从来不以为意。吃穿用度向来都是别人操心的。他倒是喜欢散着一头的发,可是似乎身边的人总爱为他打理得一丝不苟。
看她认真的模样,却是绾了好久都不成样。好容易插上了簪子。倾月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好了!”
玉寒支着手,微微斜着看她。额前的发散落在脸颊边,桃花眼轻轻挑起,微弯的嘴角上扬的弧度有些夸张。倾月被看得心虚,转过了身。看她熟悉地收拾着梳妆台。不难想象她曾经很熟悉这里。
“丑奴儿……”听见他的喊声,放好了梳子后转过了身。他已近在眼前,再近一步,她后退无路。斜靠这,仰头看高自己一个头的他。美丽的灰色瞳孔,还有……还有粉嫩的唇。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倾月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吻落在她的脸颊,再次落下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习惯了进她的房间不敲门,推开门,撞见了两人这副模样。推门声,打破了那沉溺与彼此气息的两人。她转头望去,脸上的笑容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雪身后的方兴一时间来不及反应,叫出了声。“啊——少主!你是什么人?”
玉寒一愣,片刻后笑出了声。抱紧了她。那一刻,倾月只觉得火冒三丈。已经很尴尬了,还这般不知进退。她的手紧紧拽着他的前襟,低低威胁道:“放手。”
他低低的笑声闹得她整个人心慌慌的。好在他松了手,从他怀里出来,六神无主地站在那里。
愣了许久,一脸冷漠地坐下。“方兴,许久没见了吧。近段时间一切还好吧?”
“托少主的福,一切安好,香火鼎盛。”
“呵……”倾月笑着摇了摇头,“做和尚久了,眼界也就只盯着那些香火钱。”
“还不是为了少主着想。一进一出,也不想想属下给你省了多少钱。这一年都没跟雪大人要过一锭银子。”
雪笑着颔首,“这倒是,本来手头就不富裕。”
玉寒回过身看着说笑的三个人。无论如何他是没有可能插嘴了。跟来的时候就知道时间不会好过。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却是被那穿着和尚衣服地方兴看得有些不自然。
倾月也感觉到了方兴的眼神时不时往她身后风方向看。
“一次都没见过吗?他是你主子我的夫君。”
方兴想了想,突然转过了头,不敢再偷瞄了。居然是东王。不过想来也是,少主怎么可能公然地和其他男子有染。何况他的少主,怎么可能会为凡尘俗世里的男子而心慌意乱。只是刚刚她的表情,她的眼神。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少主,原来也可以娇羞。
“见到七爷还不请安?”不轻不重,雪的声音响起。方兴不曾多想,直接跪下请安。“给七爷请安。属下不知死活。”
“起身吧!”玉寒一脸冷汗。他只想安生地在一旁呆着,这会子真是尴尬。倾月也觉得浑身不对劲,看了一眼雪。
只一眼,仿佛是责备又仿佛只是毫无意义的一眼。可是,他的心头却是一震。就在刚刚他做了什么?是什么驱使着他做出这般故意让人难堪的事。而她的那一眼,虽则没有责备,却更让他无地自容。
他,何时竟是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原来……也会嫉妒。
“说说看这些日子收到了什么消息?可曾有人想要探听什么消息?”
“这东京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只是少主突然前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吗?”
“那是自然。我要你通知底下所有的人,近段时间注意一份名册。若是验明真伪的,无论如何,先拿来让我过目。”
“属下记下了。”
“雪,你看过名册对不对?前后两份我都有备份,你拿着,到时候见机行事!”雪沉默点了点头。“方兴,也是时候了,这寺庙就关了吧。香火鼎盛,怕是一时之间难以杜绝香客。你自己想个法子,别让那些人成了你的负累。他们不过是来寻找慰藉的。”
“属下明白!”方兴干咳了一声。“少主,属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少主能考虑一下,给属下答复。”
“说!”倾月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属下想要离开东京几日。”
“你离开了这里可有值得信任的人可以交托?”
方兴干笑,“家里的妻子早产,赶在这几日前想去见见她。”
“是该回去一趟。还有记得续发,以后也不用再装和尚了。”
方兴干笑着摸了摸光光的脑袋。“不了,以后少主要是有吩咐……”
“不要多说了,就按我的吩咐。不是挺好的吗?”倾月笑着开口,“下去吧,准备一下回去吧。”
“属下不急于一时,少主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不了,你这几日安心地回去探亲吧。让你手底下的人直接听我的或者雪的命令。这段日子,不要再接任何的生意。”也不急在一时,暗卫两万人,要想完全混入东京还得好些日子。这段时间,以不变应万变,是上上之策。这寺院还是趁早关了的好。省得到时候被查到血流成河。
“少主,不接生意现在的存银撑不了多长时间。”
“这个你无须担心。要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担心。”她说着站起身,出了禅房。门前翠竹积雪,台阶上的雪刚刚被扫干净。顺着这条石梯一直走,走到悬崖边上,听见了瀑布声。没有雾的时候可以看得很清楚。
有雾的时候便像是雾里看花似的,看不真切却也有另一种难言的美。她就站在那里,风吹起她的长发,墨色的发,紫色的裙摆。
“为什么要跟着她来,不放心她现在所做的吗?”
玉寒没有回答,看着依竹而站的他。那融雪滴落,湿了他的肩头。想起她说的要他小心寒气入体不由得会心一笑。“只是一刻都不想和她分开,才来。她还有很多事要忙吧?”
雪看着他的笑,突然间想起自己是不是也该笑。可是扯了扯嘴角,生生地疼。
“你可以直接问她。她会什么都同你说的。”
“是吗?”他的声音四散在风里。雪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走上前去。
以往,她只要想一个人静静总会到那个地方。那一张石桌,缘何只有配一张石椅也是如此。每一次她一个人呆过才会做出决定。这一次,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吗?
“在想什么?”
正兀自出神的倾月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猛地回过了身。正想开口,却想起忘了同他说,这里是她的。不想要任何人打扰的地方。
他四处看了看,有些不解地问,“怎么只有一张椅子?”
“因为这里不会有人坐的。”
以前是不会有人坐,那么以后呢?是他吗?她无从想象,若然有人坐上了这个位置,有朝一日他走了,她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