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丹青生拉了一个极高极瘦的黑衣老者进来,说道:
“二哥,这一次无论如何要你帮帮忙。”
这人眉清目秀,只是脸色泛白,似乎是一具僵尸模样,令人一见之下,心中便感到一阵凉意。
丹青生给二人引见了,原来这老者是梅庄二庄主黑白子,他头发极黑而皮肤极白,果然是黑白分明。
黑白子冷冷的道:
“帮甚么忙?”
丹青生道:
“请你露一手化水成冰的功夫,给我这两位好朋友瞧瞧。”
黑白子翻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怪眼,冷冷的道: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没的让大行家笑话。”
丹青生道:
“二哥,不瞒你说,这位风兄弟说道,吐鲁番葡萄酒以冰镇之,饮来别有奇趣。这大热天却到哪里找冰去?”
黑白子道:
“这酒香醇之极,何必更用冰镇?”
吴翟道:
“吐鲁番是酷热之地……”
丹青生道:
“是啊,热得紧!”
吴翟道:
“当地所产的葡萄虽佳,却不免有些暑气。”
丹青生道:
“是啊,那是理所当然。”
吴翟道:
“这暑气带入了酒中,过得百年,虽已大减,但微微一股辛辣之意,终究难免。”
丹青生道:
“是极,是极!老弟不说,我还道是我蒸酒之时火头太旺,可错怪了那个御厨了。”
吴翟问道:
“甚么御厨?”
丹青生笑道:
“我只怕蒸酒时火候不对,糟蹋了这十桶美酒,特地到北京皇宫之中,将皇帝老儿的御厨抓了来生火蒸酒。”
黑白子摇头道:
“当真是小题大做。”
向问天道:
“原来如此。若是寻常的英雄侠士,喝这酒时多一些辛辣之气,原亦不妨。但二庄主、四庄主隐居于这风景秀丽的西湖边上,何等清高,和武林中的粗人大不相同。这酒一经冰镇,去其火气,便和二位高人的身分相配了。好比下棋,力斗搏杀,那是第九流的棋品,一二品的高棋却是入神坐照……”
黑白子怪眼一翻,抓住他肩头,急问:
“你也会下棋?”
向问天道:
“在下生平最喜下棋,只可惜棋力不高,于是走遍大江南北、黄河上下,访寻棋谱。三十年来,古往今来的名局,胸中倒记得不少。”
黑白子忙问:
“记得哪些名局?”
向问天道:
“比如王质在烂柯山遇仙所见的棋局,刘仲甫在骊山遇仙对弈的棋局,王积薪遇狐仙婆媳的对局……”
他话未说完,黑白子已连连摇头,道:
“这些神话,焉能信得?更哪里真有棋谱了?”
说着松手放开了他肩头。
向问天道:
“在下初时也道这是好事之徒编造的故事,但二十五年前见到了刘仲甫和骊山仙姥的对弈图谱,着着精警,实非常人所能,这才死心塌地,相信确非虚言。前辈与此道也有所好吗?”
丹青生哈哈大笑,一部大胡子又直飘起来。
向问天问道:
“前辈如何发笑?”
丹青生道:
“你问我二哥喜不喜欢下棋?哈哈哈,我二哥道号黑白子,你说他喜不喜欢下棋?二哥之爱棋,便如我爱酒。”
向问天道:
“在下胡说八道,当真是班门弄斧了,二庄主莫怪。”
黑白子道:
“你当真见过刘仲甫和骊山仙姥对弈的图谱?我在前人笔记之中,见过这则记载,说刘仲甫是当时国手,却在骊山之麓给一个乡下老媪杀得大败,登时呕血数升,这局棋谱便称为《呕血谱》。难道世上真有这局《呕血谱》?”
他进室来时,神情冷漠,此刻却是十分的热切。
向问天道:
“在下廿五年之前,曾在四川成都一处世家旧宅之中见过,只因这一局实在杀得大过惊心动魄,虽然事隔廿五年,全数一百一十二着,至今倒还着着记得。”
黑白子道:
“一共一百一十二着?你倒摆来给我瞧瞧。来来,到我棋室中去摆局。”
丹青生伸手拦住,道:
“且慢!二哥,你不给我制冰,说甚么也不放你走。”
说着捧过一只白瓷盆,盆中盛满了清水。
黑白子叹道:
“四兄弟各有所痴,那也叫无可如何。”
伸出右手食指,插入瓷盆。片刻间水面便浮起一丝丝白气,过不多时,瓷盆边上起了一层白霜,跟着水面结成一片片薄冰,冰越结越厚,只一盏茶时分,一瓷盆清水都化成了寒冰。
向问天和吴翟都大声喝彩。
向问天道:
“这‘黑风指’的功夫,听说武林失传已久,却原来二庄主……”
丹青生抢道:
“这不是‘黑风指’,叫做‘玄天指’,和‘黑风指’的霸道功夫,倒有上下之别。”
一面说,一面将四只酒杯放在冰上,在杯中倒了葡萄酒,不久酒面上便冒出丝丝白气。
吴翟道:
“行了!”
丹青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果觉既厚且醇,更无半分异味,再加一股清凉之意,沁人心脾,大声赞道:
“妙极!我这酒酿得好,风兄弟品得好,二哥的冰制得好。你呢?”
向着向问天笑道:
“你在旁一搭一档,搭档得好。”
黑白子将酒随口饮了,也不理会酒味好坏,拉着向问天的手,道:
“去,去!摆刘仲甫的《呕血谱》给我看。”
向问天一扯吴翟的袖子,吴翟会意,道:
“在下也去瞧瞧。”
丹青生道:
“那有甚么好看?我跟你不如在这里喝酒。”
吴翟道:
“咱们一面喝酒,一面看棋。”
说着跟了黑白子和向问天而去。
丹青生无奈,只得挟着那只大酒桶跟入棋室。
只见好大一间房中,除了一张石几、两只软椅之外,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石几上刻着纵横十九道棋路,对放着一盒黑子、一盒白子。这棋室中除了几椅棋子之外不设一物,当是免得对局者分心。
向问天走到石儿前,在棋盘的“平、上、去、入”四角摆了势子,跟着在“平部”六三路放了一枚白子,然后在九三路放一枚黑子,在六五路放一枚白子,在九五路放一枚黑子。
如此不住置子,渐放渐慢,黑白双方一起始便缠斗极烈,中间更无一子余裕,黑白子只瞧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