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心心念念的都是征辽之事,可比起南下征唐北上伐辽的风险则是高了许多。若在淮南兵败大可退回来,南唐根本没有灭周的能力,可是一旦北伐失败,被辽国反攻到东京也不是不可能。
征伐辽国的计划一吐露,大臣们便炸了锅,实在是契丹人给大臣们的阴影有些大了,说起来他们有许多都曾做过辽国的臣子。
倒也并非全都反对之声,其中就有不少激进派,比如御史李戴就主张以倾国之兵收复燕云十六州,再直捣上京,刨了耶律德光的坟头,鞭尸之后再把头骨献祭太庙一雪前耻。
反对派又分为两拨,一拨表示可以彻底平定其他割据政权再北上伐辽,以冯道为首;另外一拨就是便是彻底的投降派了,主张舍弃燕云十六州。
朝堂之上炒成了一锅粥,总之谁都有理。等他们都吵得上气不接下气,柴荣才说此次征辽只收幽州之地,反对之声大减,支持的声浪暴涨。接着柴荣就开始给各个相关的衙门布置任务,一挥袍袖在山呼万岁之中下了朝。
第一次正式上朝的徐羡什么机会露脸,刚刚和众人一起出了崇元殿,就听身后有个揶揄的声音道:“徐令公留步,等等老夫!”
徐羡扭头一看就见冯道步履阑珊的向他走来,“太师若是身体不适,不必每天上朝,有事可以给陛下上疏。”
冯道叹口气道:“老夫早上来时精神挺好,刚才在朝堂上与人争论一番,立刻就觉得心慌气闷。我们的陛下越来越老练了,再过几年这满朝的大臣们都要沦为他鼓掌间的玩物。老夫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了,令公说的没错,早日辞官才是正事。”
“太师莫要再取笑我了,唤我知闲就好!”
冯道笑了笑,“记得初见你时,不过十六七岁年纪,那时你还在长乐楼做小生意,如今已是封疆大吏,简直做梦一样。”
“不过是下官运气好,又得陛下赏识而已,实在不值一提!”
“知闲不必太过谦虚,好些人戎马一生位极人臣,也未必有你的功业高,知闲堪称我大周的冠军侯!”
徐羡摆手道:“可别,冠军侯固然功业声名卓著,可惜天妒英才太短命。下官要做廉颇到了八十也能食一斗米,还要像太师这般仗着年岁就能四处欺负人。”
“胡说八道,老夫什么时候倚老卖老欺负人了!”
“谁说没有,李戴向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刚才在殿上却被太师骂的不敢还嘴,就是顾念着太师年长不敢得罪。”
“非也,明明是他辩不过老夫。”
“对了,下官还有一件要事相求,请太师务必答应。”
冯道捋须笑道:“别不是叫老夫给你儿子取名字?”
“下官正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太师不要像给我取字时那般草率。”
“哈哈……红孩儿那孩子老夫在酒楼里见过,是个有福相的好孩子。老夫很喜欢他,回去定翻阅典籍为他娶个好名字。”
“那下官就多谢了,回头定叫人备上厚礼给太师送去。”
……
两人说着话并肩出了皇宫,徐羡与冯道分手就去了红巾都的营地,还未到地方就见徐朗带着十几人出了营地,人人手中都提着一份礼物。
“你们不好好在营里呆着,这大包小包的是要去看哪个相好!”
众人闻言一怔,而后嗤嗤的发笑,大魁抿着嘴道:“令公这般问,我等反倒是不好讲了,还是徐朗说吧。”
徐朗讪讪的道:“孩儿来了到京中,尚未有机会见过母亲,便给母亲和弟弟买了礼物前去拜望。”
徐羡拍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的道:“我儿果真有孝心,你母亲这会儿应该在长乐楼,记得要说自己是横海人。今天就不要回营了,和你母亲好好叙叙天伦之乐。”
“孩儿知道了!”徐朗躬身一礼就带着人走了。
徐羡背过身去两肩不住的抽动,也不知道赵宁秀看到这么大的儿子会有什么反应,那场景一定好笑极了,可惜他不能亲自去看看。
感觉有人戳自己,徐羡扭头一看是猱子,“你不是和徐朗一起走了嘛?”
“刚才忘记把这个给你了!”猱子说着递了一沓纸条过来。
“什么东西?你交给李墨白处置不就好了,是借条,徐朗的借条?”
猱子笑道:“不然令公以为那么多礼物哪里来的,都是兄弟们借钱给他买的,自是你这个当父亲的来还了,记得早些拿出来,都还等着往当铺存钱呢。”
“淘了那么多的钱,这一星半点的也能看在眼里,红巾都眼下扩编若不想当指挥使只管叫我还钱就是。”
“当真?”猱子连忙的将借条抢了回去,“令公且忙着,这些礼品权当是咱们兄弟几个给红孩儿的礼物。”
徐羡叫住他,“猱子,你且不着急回家,我有一件要是叫你去做。”
猱子笑道:“令公有事只管吩咐就是!”
“你带几个兄弟快马往西去,看看能不能在路上找见身材高大白发白须手提木剑的老道。”
猱子问道:“然后呢?”
徐羡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手掌做刀向下一挥,“杀了他!”
猱子深色一凛而后拱手道:“令公放下,属下一定办的妥帖。”
看猱子离去的背影,徐羡心中稍稍有些烦乱,这是他第一次向一个无辜的人下手。自从见了陈抟,他就隐隐的不安,陈抟是唯一知道他辛秘的人,也可能是唯一轻易置他于死地的人。
徐羡好歹是一阵节度,就算是英明果敢的柴荣要杀他都要顾念三分,可是在陈抟那里就不一样了,不用明枪暗箭,也许他哪天心血来潮,念上一句咒语或者烧一张纸符自己就完蛋了。
即便陈抟不会这么做,可难保徐羡的仇人不会逼迫陈抟这么做,放着这么一个隐患到处乱跑,实在是叫人牵肠挂肚,只有彻底除了方能心安。
红巾都扩编不用徐羡再到街市上找人了,找来几个有眼力的嘱咐道:“你们都知道标准,最好是身体健康老实本分的军户子弟。”
吴良叹气道:“令公实在是难为人,军户子弟是个什么德行你最清楚不过,老实本分的比青楼的处子难找,麻瓜、猱子那种歪瓜裂枣的不一样能打仗。”
“我是叫你找老实本分没说叫你找模样方正的,先紧着老实本分的选,那些操蛋的混账玩意儿等进了营再狠狠调教!”
众人齐声应诺退出营帐,徐羡泡了一碗茶正要小憩一会儿,许浪就进了来禀道:“令公营外有两人说要见你,说是你的兄弟,一个叫刘庆义另一个叫王政忠。”
徐羡眉头一皱自语道:“他俩怎么会来找我?”
世上的绝大多数结拜非是处心积虑或者思虑周详,反而是酒后头脑发热一时冲动结果,所以常常发现义兄弟并没有那般义气,彼此之间相处不过是碍于规矩或是出于利益,义社十一兄弟其实也逃不过这条法则。
一次酒后心血来潮,给十一个人身上施加了守望相助彼此帮扶的道义。可是要说到真情实意,徐羡和麻瓜、大魁等人的关系都要比其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要亲近。
任何一个团体之中都要有个核心人物,义社十一兄弟之中的核心角色自然是赵匡胤,再接着就是李继勋、韩重赟,徐羡可能在他们眼力也许只是个人傻钱多任众人蹭吃蹭喝的角色。
至于这两位则是半点存在感也无,许浪刚才来通禀时徐羡差点没想起来两人是谁,对两人的到来自然也万分的诧异。
可人都来了,徐羡不能拒之门外还得亲自起身到了营外相迎。只见刘庆义和王政忠正站在门外,一人抱着一坛子酒,另外一人怀里揣着一个油渍渍的纸包。
到了跟前徐羡立刻拱手道:“两位兄长怎得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叫我好设宴款待。”
王政忠用胳膊肘杵了杵刘庆义,“俺就说知闲不是那种踩低捧高的人,不仅见了咱们还亲自来迎,回头你得自罚三碗向知闲赔罪!”
刘庆义笑道:“我没眼力自是该罚,别说三碗三十碗也喝得!”
徐羡笑道:“这里可不是喝酒的地方,两位兄长快到营里请。”
三人携手进到了营帐,徐羡立刻吩咐道:“许浪叫伙房……不,你带几人去长乐楼弄一桌酒菜用食盒盛来,记得再拿几坛好酒!”
刘庆义道:“何须那般麻烦,自家兄弟喝酒就算有一包盐水蚕豆也能喝下一坛,更何况有五斤肥嫩的牛肉。”
他说着将怀里的大纸包放在桌子上打开,尽是切好的红润肥嫩的牛肉,笑呵呵的对徐羡道:“这是头一岁大的小牛,从山坡上滚下来摔断了腿不能用了,农家得官府允许宰杀了吃肉,正好要叫我碰上买了一条腿。我知道知闲爱吃牛肉,连忙叫你嫂嫂煮了切好给你送来。”
徐羡捏了一块放在嘴里,“平常吃的都是病死的老牛,像是这般肥嫩的还极少吃过,小弟能有此口福可沾了兄嫂的光了,小弟回头要好生谢谢嫂嫂才行。”
王政忠把酒放在案上一拜手道:“值什么,说起来是兄嫂该谢你才是,多亏了你给了家里一些酒坊的股份,不然家里日子哪有这般好过,出门前俺家婆娘千叮万嘱我扯几尺绸子回家,说是给红孩儿做两身夏天的穿着。”
“这般麻烦嫂嫂真是过意不去!”
……
三人寒暄一番,便捧着酒碗就着牛肉吃喝起来,一碗烈酒下肚已是面红耳热,见两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徐羡试探问道:“两位兄长似有话与我说。”
两人对视一眼,刘庆义道:“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俩今日来找知闲,除了说话叙旧还想在你这里谋个职缺。”
徐羡故作讶然,“难道两位兄长此刻没有职位在身嘛?”
王政忠叹了口气道:“不瞒知闲老弟,兄长我如今只是小小的都头。”
“我记得兄长可是在龙捷军任一营指挥使啊!”
刘庆义笑道:“这个就说来有趣了,去年打淮南李继勋邀请王兄到他麾下作战,说是跟着他只管捞功劳,谁知吃了个败仗。王兄被降了职如今只是个都头,原本也怨不得谁,可是李继勋却不降反升,如今成了右武卫大将军统管内卫,却对王兄不问不闻。”
王政忠打断道:“老刘不准这般说李大哥!”
“你拿他当大哥,他又何曾拿你当过兄弟,但凡替你说过一句话求个情也不至于降职。”
“李大哥也是自身难保,不为我说话我也理解,说起来咱们终究不是先帝的元从亲兵,自是跟李大哥比不得。”
徐羡又看看刘庆义,“我记得刘兄在虎捷军任都虞侯,难道也是吃了败仗被降职了?”
刘庆义嘿嘿一笑,“倒不是吃了败仗,知闲知道我是个直肠子得罪了上官,南征时被寻了个由头降了职,如今只是一营指挥,每日还是小鞋不断,非要把我逼走。我听说红巾都要扩编至五千人,除了主官之外就有两个都虞侯出来,我俩便求到知闲这里来了。”
见徐羡迟迟不答,刘庆义道:“不瞒知闲,在来寻你之前,我俩已是寻过李继勋、赵元郎和韩重赟皆是被拒绝,我俩心里确实有些不痛快。知闲和他们不一样,平时我们两家受知闲颇多照应,你若是拒绝我俩,我俩心中亦不怨你。”
“不瞒两位兄长,红巾都里最忌讳任人唯亲,殿前司更不比别处,这两个都虞侯陛下怕是要亲自任命。即使一营指挥我也只有举荐的权利,我能直接任命的不过是都头而已。
若是两位兄长愿意到横海军,我可以直接任命你们两个做指挥使,节度使府佐僚大多也都空着,押衙、虞侯、兵马使任凭两位兄长选择,过个一年半载的可以举荐你们做推官、判官、司马、支使甚至是副使。”
王政忠道:“反正都是都头,在红巾都任都头可比在龙捷军任都头风光。知闲尽管放心,俺刀枪棍棒弓马骑射没一样疏松,上了阵绝不叫你丢脸。”
刘庆义沉吟良久才道:“知闲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有没有品级倒没那么重要,我就做节度使府的都押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