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金水河的两岸人头攒动、旌旗招展,半大小子握着鼓槌击打的鼓面,一个用擀面杖敲鼓的妇人混在其中极为扎眼,她一抬手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只听她喊道:“开封军民预祝陛下扫平鞑虏收复燕云!”
话音刚落四周的人群也都跟着喊了起来,虽然听起来有些嘈杂含混,可是都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满满的热情。
徐羡发誓这绝不是他为了拍柴荣叫赵宁秀组织的,赵宁秀自己也组织不了这么大的排面,想必有不少百姓自发而来,看来惦记燕云之地的不只是那些庙堂之上的人。
范质见状立刻拍了柴荣一记马屁,“陛下,民心可用,此次北伐定能一战收复失地。”
柴荣捋须笑道:“朕也不会辜负百姓的希望!”
谁知赵宁秀又喊来一嗓子,“祝横海镇徐令公平安凯旋!”
这回周围附和的人不及先前多,稀稀落落的毫无声势,柴荣却大笑道:“徐羡你娶了深明大义的贤妻啊!”
周围的大臣,立刻爆发出一团哄笑,前些时候在宫门前被赵宁秀追打,已经叫他沦为了笑柄。柴荣明知赵宁秀是个什么脾性,是故意拿他来打趣。
“嗯,有此贤妻乃是臣三生之幸!”徐羡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接着又听见赵宁秀喊道:“祝归德军赵令公旗开得胜!”
赵匡胤嘿嘿的冲众人笑了两声,嘴里轻声的嘀咕道:“自家男人要平安归来,却要兄长去打仗,果然是女生外向。”
座舰从赵宁秀前面经过的时候,柴荣点点头道:“果然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难怪能收拾住徐知闲,朕也不叫她白白相送,传朕旨意封徐羡之妻赵氏为河中郡夫人!”
徐羡不禁头大,郡夫人可是三品命妇,这下赵宁秀以后要更加的猖狂了。
舰船沿着河道缓缓前行,快活林的隆隆的鼓声也渐渐被抛在了身后,柴荣终于回了船舱,叫上一众文武在身边商议已经讨论多时的进军路线,同时补阙拾遗查找漏洞。
商议了一阵,柴荣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徐羡道:“我等都不曾到过河北,终归是纸上谈兵,徐爱卿坐镇横海离幽州极近,想必了解的更多些,可有更好的主意吗?”
徐羡立刻拱手回道:“陛下要取幽州必过三关,没有可以取巧的地方。臣只知道海上倒是可以运送兵马到幽州附近,只是横海舟船有限运送不了太多人马,而且大周士卒不习惯乘船,上了岸要上一两日才能恢复战力,实在没有必要行险。”
徐羡说的没错走海路攻辽实属鸡肋,稍有不慎这一路兵马就会全军覆没,其他的大臣难得赞成徐羡,纷纷道此次以倾国之兵攻辽,再从海上分兵实属画蛇添足。
可惜他们忘了,自家的皇帝打起仗来不仅仅气势磅礴同样爱剑走偏锋的人,柴荣用手指敲着案几沉吟了半晌才到:“诸位爱卿说的有理,只是从海路攻辽既然是一种办法,便当有所准备以备不时之需。横海没有足够的舰船而是朕这里有。”
柴荣看向新任的水陆度部署赵匡胤,“河北水道淤塞,那么些舰船留在身边也无用,你且分出去百余艘大舰,从汴水南下长江绕道沧州外海停靠。”
大周的水路大军从金水河驶入五丈河,而后乘着东南风一路北上。如此方便说起来还是沾了隋炀帝的光,若没有他当年修的永济渠便也只能用两只脚走到河北了。
当舰队驶过澶州一头扎进茫茫的水泊,更是百舸争帆越发的轻快。徐羡站在船头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和天边的落日不禁自语道:“真是好地方,在此处占了个岛屿做个草头王,就算是有几十万大军也难寻觅,老宋当真是想不开啊!”
“哪个老宋?他是怎么个想不开法!”
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徐羡扭头一看是赵匡胤,便随口解释道:“我之前去天雄军赴任时,曾有一伙水贼受人之托来害我,那伙水贼的首领就是老宋,为了几千贯钱就丢了性命,你说他是不是太想不开了。”
赵匡胤却道:“你又骗我!”
“我哪有骗你……哎,你为什么要说又哩?”|
赵匡胤鼻子里面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心知肚明,我随陛下南征在外等我回到京中,廷宜已是娶了符彦卿的女儿,你俩在我家大闹一场,我也能隐约猜到其中的因由。
只是我不明白你和廷宜为什么突然就和好如初,廷宜究竟拿了什么向你赔罪,又或者你原是胸怀大度之人?”
“怎么,我在你眼里是个很小气的人吗?”
“反正没那么大度,告诉我你和廷宜究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瞒着我?”
赵匡胤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徐羡望着他正色道:“我和廷宜终究是姻亲,我俩若是势同水火岂不是要叫夹在中间的小蚕受双倍的痛苦,廷宜既然答应我说要善待小蚕,你说我这个做兄长的又于心何忍。”
再合适不过的理由,赵匡胤也无从反驳只道:“那最好不过。”他向四周看了看突然的压低声音道:“我不在陛下身边久矣,你可曾发现陛下近来有什么不妥?”
徐羡眉毛一挑,回道:“我其实也不像从前那般轻易见到陛下,你发现他有什么不妥吗?”
赵匡胤微微的了点了点头道:“我发现陛下似乎比从前更加容易疲倦,陛下以前是不睡午觉的,即使征讨淮南时那般辛劳也不曾见陛下瞌睡,如今却睡午觉而且睡的时间很长。”
徐羡笑道:“陛下可能只是在养精蓄锐为即将来到的大战做准备。”
赵匡胤却一摇头道:“我闻见陛下身上有轻微的药味儿,这药味儿和先帝大行前身上的药儿很相似。”
赵匡胤的声音也压得极低犹如蚊蝇,“我等乃是陛下最为信重的心腹,陛下也要瞒着,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可能已经……已经病入膏肓!”
徐羡故作惊愕,“当真?”
“嗯,这一场仗也不知道要打多久,一旦陛下有所不测,便是不仅大周无主三军同样无主届时……你应该明白,总之你我可要做好准备啊!”赵匡胤说着悄悄的捏了捏徐羡的手。
徐羡同样捏了捏赵匡胤的手回应,“元朗兄放心,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赵匡胤一怔连忙的松开徐羡的手,“胡说八道,我绝无那个心思,这种事情哪能轮到我,届时一定会在张李二人之间争夺,看你我该如何选边了。”
张李二人自是指的张永德和李重进,这二人都是皇亲国戚同样身居高位手握兵权,若柴荣真的在北伐的过程中驾崩,这二人趁机夺权的机会很大,只是真正的受益者跟徐羡说这样的话,仍是叫他觉得好笑。
“知闲笑什么,难得你不信我说的?”
徐羡连忙受住脸上的笑意,“我怎么会不信,只是觉得符彦卿也有可能!”
“不可能,天雄军离幽州如此之近,陛下都不叫他参与北伐就是防着他。说起来他经营多年朝野之中早已盘根错节却还在不断的拉拢人,他将女儿嫁给廷宜其实也是在拉拢我,他已经陷进自己编织的罗网中不能自拔了,他是没有希望的。你只消记得若真有不测,务必要和我一样选择张永德。”
徐羡笑着反问,“为什么不是李重进呢?”
赵匡胤翻了个白眼,“你明知故问,张永德若是得势,第一个收拾的人就是你!此人心狠手辣,不及张永德宽厚,你我与张永德的交情也远胜过他,除了张永德我们别无选择。”
徐羡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回道:“知道了,我一切听你的就是!”
得了徐羡的准话,赵匡胤满意的离去,他大概想不到自己才是那个被历史和众人选择的人。
徐羡不禁对这个仍旧蒙在鼓里的人生出两分同情来,一群人为了自己荣华富贵就把赵匡胤推了出来当靶子,即使这个靶子镶金嵌玉仍旧是一个靶子,需要承担最大的风险。
舰队驶过水泊便离横海不远,又行了四五日方才到了沧州境内,柴荣下了船准备在运河附近安营扎寨。
徐羡身为地主自是要表示一番心意,他立刻向柴荣请示,“如今战事未开又非在敌境,陛下万金之躯怎好露宿野外,若是沾染风寒,臣实在不好向天下臣民交代。”
柴荣嗤笑一声,“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朕就算是在横海染了风寒也无需你向天下臣民交代,你只管整饬兵马待大军集结完毕随朕北上杀敌就好。”
“是是是!”徐羡连连答应,柴荣不给他添额外的麻烦求之不得。
谁知陆路度部署韩通却道:“陛下,征辽之战尚未开始,徐令公已经为大军立了功劳,他身为横海地主陛下当给他一些颜面。”
韩通出身后晋禁军,在契丹人攻入开封之后,韩通不愿意当汉奸走狗,就投奔了河东的刘知远。
他忠勇耿直作战勇敢,后汉立国之后一路高升,后来刘承祐不厚道诛杀功臣,郭威起兵靖难代汉立周就有他在城内呼应
韩通与郭威在河东时就有交情,又成了后周的功臣,郭威对他的信重自然非同一般。郭威驾崩之前韩通便已是一镇节度使,柴荣继位之后作为功勋元老韩通越发的受重用。
韩通也没叫柴荣失望,他不仅会打仗,在疏浚河道治理民生方面很有手段,开封新城能如此迅速的修建起来亦有他一份功劳,加之征伐淮南之功。如今什么太尉、平章之类的显赫头衔挣下了一堆,已经是军中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张永德、李重进有皇戚国戚的光环加成,而他全部都是靠自己双手打拼下的。
这样的人说话柴荣自然得听,柴荣笑问道:“他功劳何在?”
韩通拱手回道:“臣率陆路大军抵达沧州之后,发现沧州早已为大军在运河边上修好了储藏粮草的库房、为马儿修建了马厩,沧州刺史秦峨说是两个月前就奉徐羡之令修建,难道不算他一件功劳?”
“算得,算得!”柴荣笑道:“既如此,朕就给他几分颜面到沧州城住上几日。”
当下柴荣就离了大军,在护卫的簇拥下往沧州而去,只是他没有如往常那般骑马而是乘车,甚至没有打出皇帝的仪仗。
一路之上,柴荣不时的掀开车帘观察着官道的两侧,对骑在马上得徐羡道:“官道倒是修的挺好,只是好些田地都还荒芜着。”
老穆头大笑道:“陛下,沧州修官道八成是为了方便私盐贩子运盐,有了钱哪里还有心思敦促百姓种田啊。”
徐羡恨恨的瞪了老穆头一眼,“陛下不知,沧州土地贫瘠人口也少,种田的效益太少,无论官府还是百姓都疏于农事。不过臣知道农桑乃是国之根本,一定会好好敦促各州的父母官重视农事。”
“朕知道沧州地狭民少,若要国富民强不能只重商事,尤其还是不法的勾当。”
“臣知道,待横海镇积累些本钱,一定叫他们断了私盐的买卖,绝不敢再叫他们在大周境内贩卖私盐。”
“怎地沧州的私盐还贩卖到了别国吗?”
“确实,往辽国贩卖了不少私盐,挣了不少的银钱,银钱不能拿来当饭吃,臣便让人尽数都换成牛马、牛皮、药材运到大周境内。”
柴荣商贾出身自是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点点头道:“那倒是好事,你若是有能耐将辽国掏空了那才是好。”
老穆头又道:“他不止往沧州贩私盐,还在海上寻了个荒岛,准备往汉国、吴越、唐国贩私盐,买卖可大着哩。”
徐羡再次用能杀人的目光在老穆头身边扫过,解释道:“臣虽想横海富庶,可也并不想祸害大周,就只好把祸水外引了。”
柴荣大笑道:“那你真是用心良苦,有这样的臣子,朕夫复何求啊……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