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此次出宫秉承着以往轻车简从、微服私访的做派。
二十多个护卫,三五辆马车便是朱由检的亲随队伍了,这样的队伍在往返北京天津的官道上非常常见。
而且朱由检出宫前并没有知会天津府,一是不想沿途扰民,二是想看看天津水师的真实情况,也好为后续建立海军有个基本的心里准备。
即使对这个时代的舰船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朱由检看到港口上停泊的沙船、福船时,还是心里有些接受不了。
‘这是大明水师?渔船还差不多吧。’
前世的朱由检家就在沿海地区,渔船、游船、运输船、军舰着实见过不少,但天津港停泊的这些水师舰船让朱由检误以为来到了前世的小渔村。
最大的平底沙船和大肚福船也才四五丈的样子,而且还不到十艘,其他的都是一些两三丈的小船,甚至还有仅仅可乘四五人的小渔船。
而且不光船小,船上连基本的大型自卫武器都没有,也就是那几艘平底沙船和福船上有几门小炮,其他的船上连小炮都没有。
朱由检看着这些连后世的渔船都不如的水师舰船,半天没说出话来。
明朝永乐宣德年间,郑和七下西洋时,其舰队的主力舰船宝船已经到了长三十多丈,宽十多丈了。
而且这样的船有六十余艘,其中最大的旗舰,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高也有三四丈。
除此之外,郑和船队还有专门的马船(运马的船)和粮船和坐船,基本上也都是二十多丈的样子。
不仅如此,郑和舰队是由多种舰船组成的,早在十五世纪就有了编队作战概念,航海理念和作战能力在当时都是首屈一指的。
可是,经过二百多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就剩下这些破破烂烂的沙船和福船了。
从中也能看出大明国力的衰退和海洋策略的变化。
明初国运昌盛,无论是陆地还是海洋,均是集雷霆万钧之势,有横扫一切的魄力。
宣德之后,国势日微,无论陆地还是海洋都是一退再退,仅仅防御已是耗尽气力。
于是大船不见了,只剩下了这种只能在沿海活动的小船,嘉靖万历年间还能打打倭寇,到如今,也只能用来钓鱼了。
站在天津港口的码头之上,朱由检脸阴沉的厉害,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陛下,大明海防荒废久矣,此非一朝一夕之过,还望陛下宽心。”
兵部尚书袁可立见朱由检一脸阴霾,心有不忍便上前劝道。
“哎,老袁,朕今日实在是痛心至极啊,我大明曾经征伐七十余国的水师竟然衰败至此,若是三宝太监在天有灵,相比会比朕还要痛心。”
今次朱由检来天津巡海,除了护卫以外,还将兵部尚书袁可立和工部尚书徐光启一并带来了。
“老徐你给袁老头说说,现在西洋那边的舰船都发展到什么样了?”
随后,同样一脸痛心疾首模样的徐光启便给袁可立普及了一下这个时代西洋人的主力舰船。
十七世纪的欧洲,各国海军基本都迈入了风帆战舰的时代,这些张有巨帆的战舰普遍都达到了十丈以上,侧舷装有数十门到上百门不等的滑膛火炮。
开战时,舰船首尾相接,以侧舷对敌,已经出具战列舰的形制。
而且当今的海上霸主西班牙无敌舰队中,已经出现了双层或三层甲板的盖伦船,用以装备更多的火炮,火力进一步得到了提升。
西方都已经进入风帆战列舰的时代,而大明还在琢磨着接舷跳帮战,这怎么能让朱由检不痛心。
二百年前,明朝的巨舰称霸海洋的时候,西洋人还只能在地中海中航行。
而如今,麦哲伦的环球航行已经结束了一个多世纪,西班牙和葡萄牙也划定了各自的势力范围,甚至都打到了明朝的家门口。
再观明朝海军,不仅不复明初时的规制,甚至连宋朝的海船都比不上了,真是越发展越倒退了。
听完徐光启的话,袁可立着实吃了一惊,装有百门火炮的战舰,那得是多强的火力。
一百门火炮,用来守京城这样的大城都已经足够了。
袁可立难以想象出装有百门火炮的战舰是怎样一种船,但单是想想百炮齐发的场景,都觉得有些恐怖。
转头再看看码头上停泊的这些三四丈的沙船,恐怕一轮炮火之后,全都沉入海底了。
“陛下,臣有罪。”
袁可立躬身行礼。
明朝的士大夫普遍不是抱残守缺的老顽固,对于西方的各种先进技术和先进思想多有寖淫的大有人在,甚至信奉天主教的官员亦有不少。
“知耻后勇,尤未晚也,咱大明还有时间。”
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海洋,朱由检似是在宽慰袁可立,何尝不是在宽慰自己。
历史上的华夏因为错过了大航海时代和第一次工业革命,最终被西洋人用大炮巨舰打开了国门。
一个多世纪的岁月里,华夏民族为此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去巡抚衙门!”
朱由检的目光重新变得坚毅,转身上了马车。
天津改卫设立巡抚年岁并不长,初为万历二十五年,其后万历二十七年便裁撤,直到天启元年应辽东战事复设,至今已经历七任巡抚。
现在的户部尚书毕自严曾经两次巡抚天津,筹备辽东军饷事宜,足以看出天津如今的主要作用在于筹措运输辽东的军械粮饷。
而如今的这一任天津巡抚为崔尔进,陕西人,万历年间进士,接替致仕的黄运泰,年初才刚上任。
此刻,崔尔进正与幕僚筹划下一批转运东江的粮饷,自朱由检登基以来,原来三个月都没有一次的东江粮饷,现在改成了一个月一次。
而在年初大捷之后被进为太子少保的毛文龙,自然也没有辜负朱由检的一片苦心,多次上岸袭扰金国的沿海据点。
乘船上岸,袭扰为主,遇敌则走,虽然每次斩获不多,但却把驻守辽东半岛的代善折腾的着实头疼。
崔尔进刚刚敲定了今次转运的粮秣,正要喝杯茶歇一歇,便见管家慌慌张张的进了正厅。
“老爷,前衙来了十几个人,张口就说要见您,言语间颇为倨傲,我欲问其来历,其中一人却说您见了名帖就明白了。”
“什么人?”
崔尔进闻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虽然他这巡抚的官品比不上十三布政使司的封疆大吏,但该有的官威却一点也不少。
“东翁稍安勿躁,待我会一会他。”
幕僚见崔尔进有些不高兴,便先接过了管家递过来的名帖,打开之后,脸色却一变再变。
“这,这,这......”
幕僚见拜帖上的三个大字,惊的一时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如何?”
崔尔进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幕僚,伸手便将名帖夺了过来,只此一见,便成了跟幕僚一样的结巴。
“这,这,这,真,真,真是尚书大人?”
崔尔进扔下名帖,转身就往门外跑。
“东翁,仪态仪态!”
幕僚这时也缓过了神来,看着崔尔进撩袍狂奔的样子,赶紧提醒道。
崔尔进这时也注意到自己只穿了一件家居的道袍,头上连倌巾都没带。
“唉,顾不了许多了,赶紧去开中门。”
崔尔进此时也顾不上官员的仪态了,尚书大人亲临,这可不是他这种边臣能够怠慢的。
没有边境逢迎、旗牌开道已是失礼至极,如今被人亲自找上了门来,还被拒之门外,这样的罪过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天津巡抚能招架的住的,仅是一个不敬上官便够他喝一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