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门面不少,院子却不多,已经姓了梅的沈家园子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年没少人对它眼热,却没哪个敢打它主意,皆因它姓沈。
沈家在钱塘算不上什么豪族,奈何人家在朝廷里有人,如今的太守府都姓沈,哪个惹的起?
日挂中天,关了几年的沈家院子突然开了,十来个后生小子进进出出,脸上挂着喜意。门面阁楼门儿虽然没开,里面却叮里哐啷的,听的出来是有人在拾掇,大抵是要开的。
旁边几十米开外有一家酒楼,名叫“玉香楼”,江畔午间客少,玉香楼的胖掌柜立在门头探望,嘴里头碎碎念叨,“沈家楼门子又租出去了?不会是沈家人吧?希望别是同行——”
玉香楼生意多是在傍晚以后,夜里江畔往来人流,不单是江边夜景美,花楼里勾人心魄的小娘子更美。看风景的人少,去烟花巷里风流潇洒的多,辛苦耕耘了一番,自然需要用些膳食补充一下体力。走远了腿软,干脆就近凑合一下,导致这玉香楼的生意也还算红火。
即便如此,玉香楼也经不起别个折腾,自家人知自家事儿,后厨那位手艺咋样,胖掌柜自己心里清楚,顶多也就能算个凑合。
“小五子,小五子,小兔崽子又死哪去了?”
胖掌柜扶着门骂咧,里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接着门口探出个小机灵鬼。
“来了,来了,掌柜的您喊我?”
“你过去打听打听,看看那家人什么来头,预备做的什么营生。”
“好嘞。”
小五子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没多久就气喘吁吁的折了回来。
“掌故的,小的打听清了,新来的是家姓梅的戏班子,打汴州来,听那意思,是要开个戏园子茶楼,跟咱好像没啥关系。”
“屁话,咋个就没关系了?他唱戏的、听戏的就不吃饭了?”
胖掌柜嘴不饶人,心底却高兴的紧,甩给小五子两个铜子儿。
“滚进去干活儿去。”
小五子忙不迭的兜手接住铜子儿,嬉皮笑脸的跑了进去。
“沈家咋会将院子租给个戏班子看来这梅家戏班子怕是有些门道儿,”胖掌柜嘟囔了几句,又觉的这事儿跟自己没有屁点的关系,便转身哼着小曲儿回了自家店内。
江畔上地贵,能在这里开的起戏园的就梅园一家,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邻里商户们都同那胖掌柜一个想法,瞅着影响不到自家的营生,便安下了心。
是以,梅家戏班子落脚引起的动静不小,却很快就平息了。
晚娘坐在院里擦了把额头的细汗,满意的打量着新家。
院子不小,比汴州的梅园还要大上一些,两进,前边七八间平屋,后院一栋二层小矮楼,中间还隔了个不大的园子,门面是一栋二层大阁楼,今后他们得靠它赖以为生了。
环境就更不用说了,堂堂钱塘沈家的院子,岂是自家寒酸的梅园能与之相比?
看着弟子们进出忙活,她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乌鸦反哺,孩子们大了,也都知道争气,往后要她操心的地方怕是越来越少了。一想到这点,她不免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
这人呐,就是贱!忙的时候感觉累的要死,这要真闲下来了,又感觉自己浑身的不得劲。
院子收拾停当,晚娘带人去采购了几车生活用品,一众人就算是住下了,李庆之问用不用放爆竹庆祝,晚娘考虑后,觉得暂且还是不用太张扬,等开戏那天再热闹也不迟。
夜里娘仨合计了下,打算找风水先生问个黄道吉日,择日开张,也好求个心安,图个吉利。
迷信这玩意儿,传了几千年都经久不衰,即便在梅长青前世的唯物主义社会里,不少人家每逢婚嫁、治丧、乔迁等事务,都要挑个好日子,更别说眼下了,这可是将迷信思想发展到巅峰的古封建社会。
劳神费心几天,这事儿总算尘埃落定,众人松了气,再加上白天劳累,早早的便进入睡眠。
清晨天微亮,咿呀声响起,好在周边都是商户,起的都早,并没有搅扰到谁。起初邻里们听着新鲜,一堆人透过门缝看起稀罕,等听了一会儿好奇劲儿过了,也就散去了。
早膳后,晚娘喊上李庆之早早出门儿,她听人说北巷那有个老神仙,看日子很准,去晚了都排不上队。
二人走后,梅长青将自己关在房里写写画画,燕小乙蹲守在门口,生怕有人打搅到他。
晚娘二人中午才回来,叫齐众人说日子定了,十月初三开晚场,距今已不足四天,时间紧凑,让众人抓紧了准备,别等时候到了才手忙脚乱,那样容易出大问题。
如今梅阑还在汴州,没人拿主意,晚娘只好与众人商量起这头天的戏该怎么唱、唱哪种、唱哪个本子。
这年头可还没什么大一统的京剧。
京剧源于清代乾隆年间,四大徽班三庆、四喜、春台、和春进入北京,与来自湖北的汉调艺人合作,同时接受了昆曲、秦腔的部分剧目、曲调和表演方法,又吸收了一些地方民间曲调,通过不断交流、融合,才最终形成的。
眼下戏子们唱的都是南曲、北曲,梅家班在汴州唱的便是北曲,可这钱塘一代流行的却是南曲。
好在梅阑南北曲精通,也传给了弟子,众人平日里也多有练习,只要再稍加排练一下,换成南曲唱腔倒也出不了什么大毛病。
问题主要是在唱什么本子上,梅家班在汴州唱的最出名的就是《霸王别姬》和《杜十娘》,如今纵然是换成了南曲唱腔,这两个本子大抵也是要唱的。
此前三人也曾商议过,决定把汴州时的早晚两场改为夜晚一场,新茶楼开在江畔,白天人流较少,听戏的不多,没必要再开两场,加上梅阑几人还在汴州,以目前的人手去开两场,一天两天的还行,时间久了,大家身体根本吃不消。
一阵议论纷纷后,最终由晚娘拍了板儿,唱南曲,就唱《霸王别姬》、《杜十娘》。
梅长青见大致已经定下,便提了些自己的建议。
“既然决定了唱南戏,又定下了唱一场,咱们不如就从酉时四刻开场,唱至亥时结束,我想一个半辰唱的两出戏,大家应该没什么问题。既然定了是《霸王别姬》和《杜十娘》这两个本子,这几天大家就多练练,尤其是《杜十娘》,要放在后半场唱,而且一定要唱好。”
李庆之听后皱了皱眉,时间的上倒是没什么问题,可他不理解为什么要把《杜十娘》放在后场,便疑惑道,“选这两个本子倒也合理,毕竟是咱们的拿手好戏,可为何要着重《杜十娘》而不是《霸王别姬》?单从传唱广远的角度来看,《霸王别姬》应该更为人熟知一些,《杜十娘》这个本子源于咱们班子,打唱出来也不过才两三年的时间,如今也只在汴州一地唱熟,贸然的把它推在主位,只怕听戏的观众老爷们一时接受不了。”
梅长青摇了摇头,也没跟他解释,开口卖了个关子。
“大师兄可知这是何地?”
“钱塘江畔啊。”
“那大师兄可知道,这钱塘江畔什么人最多?又什么营生最火?”
“这...”李庆之思考了会儿,肯定道,“富商、书生最多,青楼生意最火。”
只是他依旧不懂,梅长青到底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梅长青见他还没反应过来,便接着问了句,“杜十娘是何人?李干先、柳遇春、孙富又是何人?”
“青楼女子,书生,富商,”李庆之嘴里嘟囔了句,又猛然拍了把额头,惊呼道,“啊!我知道了,瞧我这脑子吆,简直笨的像个棒槌,亏得我往日里常唱杜十娘,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儿?”
梅长青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看你不像棒槌,倒像个猪脑袋。”
众人听的哄堂大笑,晚娘见李庆之臊的满脸羞红,嗔怪道,“青儿,你怎能如此说你大师兄?他笨归笨,但怎么能跟猪比”
话音落下,她见李庆之眼神似乎愈加幽怨,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中似乎哪里有些不对,连忙歉意的向他摆手,“庆之,师娘不是那个意思,师娘是想说...唉?想说什么来着?”
晚娘一时语塞,忍不住捂着嘴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钱塘梅园开张的事情便在一片欢笑声中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