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
相比于去岁冬天一家人的愁云满布,今年的梅园可谓是喜庆满堂。
入冬前,三师兄粱沁与一良家女子定下了婚约。人李婆子介绍的,晚娘去瞧过,姑娘样貌如何?晚娘没提,回来只说人很乖巧,也勤快,是个好姑娘,配老实巴交的粱沁挺合适。随后,晚娘很快便托人探了姑娘家底,知是家清白人家,便赶忙让李婆子定了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晚娘拍板儿了,粱沁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再说了,事前晚娘也曾跟粱沁商量过,他是同意了的。
婚约定下了,很快就选好了日子,就在十二月。
新房梅园有现成的,彩礼不多,晚娘那儿一年下来也攒了不少,再加上沈富送给梅长青那一车“土特产”,莫说一个粱沁,就是家里光棍们都成家也够。唯一让晚娘担心的是,梅园的房子似乎不多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晚娘可不会厚此薄彼,不光剩下的老五、老七、老八,便是洪老等人的弟子,晚娘也视如己出,该给的,一点儿也不能少。恰好,梅园背后有一处挺大的空院子要卖,院子没挨着江畔,不算门面,价格倒也合适,晚娘便跟弟子们商量了下,咬牙直接买了下来。千两银子直接掏空了晚娘的积蓄,富裕的日子结束了,生活又开始紧巴起来。
十月初,李庆之房里传来了喜讯,秦琴有了身孕,这可是梅园三代第一人,也标志着梅园即将后继有人。晚娘得知消息后,激动的喜极而泣,连忙跑去祠堂上香报喜,一个人关在里面哭哭啼啼、絮絮叨叨了半天。接下来,秦琴被敕令进入养生状态,才到手还没捂热的生活大权也被收回了,晚娘又亲自操劳起来,好在有安氏与雇佣的婆子动手,她倒也用不着像从前那般劳累。
梅长青自扬州回来后,便将写好的新戏交给了李庆之,结果可想而知,本就因、在钱塘声名大噪梅家戏园子,几乎场场爆满,连常往来钱塘跑商的商人,都时不时的过来听戏,可谓是名满钱塘的一道“风景线”。
只不过,这一切都仿若与梅长青无关,他的生活依旧只是埋头读书,每日往来于梅园与刘府。
十一月初九,沈富来了钱塘,去梅园拜见了梅长青。
友人相见,自然不胜欢喜,梅长青先是引他去拜见了晚娘,接着让燕小乙去沈府叫来了沈临。
沈临几月未见自己的“贤弟”,当即便欢喜的拉起二人,喊着要去烟花巷喝酒,梅长青虽有些不喜去那里,却也不想扫兴,便没有拒绝。让梅长青颇为意外的是,沈富竟然开口劝住了沈临,后者一脸不解,猜测自家贤弟莫不是转性了?
玉香楼内。
一杯酒水下肚,沈临便问起缘由。
“小弟此次来钱塘,是跟船而来。”
“跟船?”
沈临有些不解的望着自家贤弟,他一个堂堂的沈家少爷,跟的哪门子船?
“嗯,”沈富点了点头,抬手为两人满上酒水,先干为敬后,解释道,“不瞒小叔父、大兄,我最后决定弃文从商了。”
“弃文从商?”
梅长青放下酒杯,一脸郑重的问道,“仲荣,这可不是小事,你可曾慎重考虑?沈老哥可曾答应?”
沈富道,“放心吧小叔父,自家父入狱、小侄落榜,我便仔细思量过一段日子。凭才学,我这辈子也未必能考个举人,便是能中举,以我这商户子弟的出身,朝廷也顶多给补个衙门小吏,将来也没什么出息。我沈家几代经商,才积攒下如今这家业,若我丢下家业去做个小吏,不就等于丢了西瓜捡芝麻吗?到时贪小失大,肯定得不偿失。此事我与家父也商量过,他也同意我如此。”
梅长青见他一脸洒然,清楚他已经打定了注意。心道,“历史变了,沈仲荣却没变,他终究还是成了“沈万三”。”
说实话,对于沈富的决定,梅长青打心底是赞同的,如同沈富所言,他不似沈临这等出身,也没有梅长青的际遇,若走仕途,他这辈子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衙门小吏。倒不如弃文从商,凭借沈家的资产与他的经商天赋,定然能如同梅长青前世历史中那般,坐拥“聚宝盆”,名满天下。再说了,他不经商,天下岂不是没了沈万三?
沈临眼巴巴的望着梅长青,期望自家小叔父能好好劝劝一时糊涂的沈富,在他看来,商户终究是商户,身份地位低下,连平民尚且不如,便是成了沈家这种巨富,也岂能比的上朝廷的一纸功名?
却不曾想,梅长青只是思虑了下,便笑道,“仲荣能做出如此深思熟虑的决定,让为叔颇感欣慰,亦说明仲荣成熟了。不过,既然决定走从商这条路,你便要做好心里准备,就眼下这世道来说,商人这条路可谓是步步艰难。且仲荣须谨记,须知,“于已有利而于人无利者,小商也;于已有利而于人亦有利者,大商也”,“富而行其德”,如陶朱公者,才可谓是真正的商人。”
沈富原以为梅长青会劝说自己,却不想他如此开明,听他一番言语后,心下愈发对他敬重,当即便恭敬道,“小侄定牢记小叔父今日的教诲,他日,定会像陶朱公一样,做个“富而行其德”的大商。”
梅长青点头欣慰道,“如此便好。”
沈临急道,“小叔父,你怎也同意仲荣此举?”
梅长青笑问道,“怎么?仲荣经商致富,做个大员外不好吗?”
沈临嘟囔道,“好是好,可商人历来被人轻贱,仲荣好不容易入了士,脱了贱籍,怎能再重蹈覆辙?”
梅长青瞥了眼沈临,打趣道,“怎么?若仲荣做了商人,你便看不起他了?”
“怎么会?”
沈临急忙摆手,抓起沈富的手,对着梅长青不满道,“小叔父莫要“挑拨离间”,我与仲荣贤弟相交虽短,却将他引为知己,视若亲人。再者,小侄既娶商家之女为妻,又怎会如此短视、看不起商人?”
“大兄——”
沈富一脸感动的望着沈临。
见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梅长青浑身一阵儿恶寒,忙打断道,“如此不就得了?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大商人岂不如小官吏?且你还未看清天下形势,未来的天下,商人的地位可不再是以前了——再者说,若你我将来做了官,谁人敢轻视仲荣?”
“这倒也是——”
若你我将来做了官,谁人敢轻视仲荣?
沈富身子一颤,直直的望着向来温和、却突显霸气的梅长青,心底一酸,眼眶泛红,差点没落下泪来,急忙低头稳了下心神,起身一把拽起二人,豪气道,“走,去最好的青楼,咱叔侄三人今儿晚不醉不归!”
沈临大喜,拍着沈富的肩膀激动道,“好兄弟,够尿性,大兄我喜欢!”
“哎?”
梅长青突然傻眼了,这是怎么个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