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可还记得梅长青这个名字?”
“记得,当然记得,早前便是小沈大人亲自过来给此子取的身份名牌,本官记得当时你我三人正为天字壹号舍之事犯愁,当时正是思远提醒本官点的这梅长青。”
“不错,大人好记性。”马思远适时的拍了个马匹,随后,接着道,“此子为我等点的天字壹号学子,卑职便特意关注了下此子,昨日考经义,此子对经义的一番释义,让卑职看了大惊失色,单论经义,卑职不如他,卑职当时就在想,此子当属世之良才美玉,举人有望,今日看了他的两篇诗赋,更是令卑职骇然,单论诗赋而言,天下名士,及他者不足双手之数。若此子策论如他经义、诗赋般优秀,那他必能金榜题名。”
待他话落,莫说是关心政绩的杨宁,便是一直随意窝在长椅中的县丞也直起了身子,马思远虽只是个举人,但颇具才华,三人共事多年,这点他们心里清楚。而且,马思远此人向来胆小谨慎,从不无故放矢、夸大其词,能从他嘴里说出正等惊人评论,怕十有八九是真的。
县丞惊声道,“哦?我钱塘竟有这等才子?为何此子此前一直籍籍无名?”
马思远继续道,“此前卑职也是如此想的,昨日卑职回府后,一直惦念此子,突然好奇,便翻看了此人学籍,发现此子年才十六,原本是汴州人士,去岁十月才入的钱塘籍。更让卑职惊奇的是,此人此前竟是贱籍。我大周朝廷有令,凡贱籍者不能参加科举,而此子更改贱籍为良籍之日,便是小沈大人前来那日,卑职记得那日与大人等忙于科考一事,未曾经手此事,当即便招来下吏询问,才知,小沈大人那日曾先一步去了属下办公之地,因他手持太守亲命、一应手续周全,下吏便未经请示卑职,直接换籍,后来忙于事务,忘记将此事告知卑职。贱籍升良,需有功绩才能由朝廷或者地方官府特赦,属下翻看了此子的特赦令,为沈太守亲笔题令,功绩未明,只含糊其辞曰,“缉拿虞氏余孽”之功。”
“还有,此子落居之所便是江畔沈氏故园,而此地房契已更替至此子名下,更让属下惊奇的是,大人们可还记得去岁朝廷嘉奖汴州戏子的那道圣旨吗?
“记得,陛下恩赏其御笔亲书的匾额,此匾额便是太守亲率本官送去的,本官记得当时那处宅院就在江畔,莫不是?”
“不错,那宅院就是沈氏故园、如今的梅园,那梅氏戏子便是此子先师。”
“哦?竟有此事?看来此子不仅是忠良之后,更是与沈氏关系匪浅。”
“莫不是太守大人弟子?”
“不无可能,我等日后且与其交好,总是有益无害——”
——
梅长青今日回园,师兄依旧等在门前,听得梅长青说考的不错,这才欢喜离去。
秦琴坠在众人身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梅长青,目光有些复杂,梅长青无论样貌还是为人,样样无可挑剔,便是她这新入门的兄嫂,也对他喜爱的紧。往日里她只知梅长青得梅园众人喜爱,得钱塘某位大人教导,却不曾想到梅园众人,尤其是晚娘,对他简直可以说是溺爱,便是寻常人家待亲子也无晚娘待他这般。沈氏连日来的马车接送,教导梅长青那位大人的身份可想而知,再想到自家某个傻妹子对梅长青的垂青,她不由的黯然轻叹,如今柳怜儿去了金陵,梅长青未来身份必然尊贵,两人怕是有缘无分了。
明日考的是策论,梅长青不敢大意,用过膳后,匆匆回了房内,捧着沈老之前送来的考卷参详起来。
大周科举中的策论,大抵被分为二十多类,包括文苑、玄经、将相、宁邦、经国、长才、方正、沉谋、雅丽、直言、体用、直谏、茂才、帝王、任官、政化、礼乐、刑法、平农商、历运、灾祥、泉货、边塞、求贤、、射御等等,涉及面看似很广,其实多为时政;是就当时政治问题加以论说,过于歌功颂德,会显得浮夸骄作;过于抨击时政,又让人觉得狂妄,容易得罪考官,说不定也会有人借机生事;过于平庸又得不到考官的青睐,确实难写。
读了几篇历年学子的答卷案例,梅长青总算是心有所得,放下些许心来。
虽然眼下这几篇策论,单从内容上来看,题目陈旧,因为缺乏实际从政的经历,只能空发议论,有些是背诵前人的策论套用来应付。但却很实际,若人人能高瞻远瞩、对答得体,那岂不是人人得以中进士?
翌日开考,比不得前日清闲,便是他前世遍读先贤侧谋,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望着题名思绪,一时间捉笔难写,脑海里连连思绪,
题为,“何为“安国”之道”。
梅长青沉思着,以为,此必为皇帝亲题,大周立国时短,内外不稳,大争之世将临,就眼下的大周“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安国”便是眼下皇帝心中的重中之重,她必为此事忧心不已。
如今大周治下看似歌舞升平,实则内空外虚,民不知战乱将起,官不知祸事临头,士子图谋享乐,梅长青打算以“居安思危”破题,当下套用苏轼《教战守策》,提笔写道,“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其患不见于今,而将见于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后将有所不可救者——”
笔下尽数陈述时下士子民心的“惰性”,接着又借以王安石《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深刻地指出了大周朝堂的内忧外患,“顾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久不安——”
临了,借用《孙子兵法》,以一番安国全军之道结尾,“故《孙子》曰: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大概意思是说,慎用兵,却不畏用兵。
乱七八糟的套用一番,虽有稍许首尾不相接,但他的大致观点还是阐述的明白。
写完结尾,已是近日落,算算时辰,估计临放堂也所剩不多,梅长青搁笔,擦了把额头细汗。不及千字的文章,写的他头昏脑胀,若让他口述一番,得文成先生熏陶已久的他,可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给人讲上半天,可若将之归为文章,他却是不太擅长,尤其是这种古文字表述,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可惜,科举靠的是笔,不靠嘴。
放堂前,马思远依旧过来看了梅长青的考卷,辞藻可观,虽有些许跑题,衔接处稍有些凌乱,却也算的上是篇好文,比之陈少卿、沈临之流要强上不少,心道,“此子来年,进士有望。”
梅长青不知他心中所想,待放堂,提着书篓出舍,“县试”总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