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心?”她问。
柳青岩唇形冷硬,不作回答。不过,此时不做回答,便如同默认了。
苏致函低头,苦笑。他突然这样温情,还真是让人不习惯。
“我倒宁愿不再管我。”她说。
“不可能不管。”他回答说。
“哦,为什么?”
“……你到底跟过我。”柳青岩并没有多余的情感外露,丢下这句话,就要转身,手臂蓦然被苏致函抓住了。
因为力道过大,牵扯了方才刚刚包扎好的伤,柳青岩眉心微蹙,转头莫名而探寻地望了她一眼,却只觉得面前的人已经迎了过来,柔腻的手臂已经绕上他的脖子,然后,是如布丁般的嘴唇。芳香温醇。
苏致函吻了他。
毫无预防,毫无章法,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他总是猜不出她的行为,自然,也一向懒得去猜。
他喜欢她的出人意料,也很乐意接受了送上门的软玉温香。
然而一吻结束,她的额头贴着他的颈,苏致函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响起,“要么说喜欢我,要么,别再管我。”
柳青岩再这样拖泥带水下去,她会不知道怎么应对,也许真的会输得很惨。
柳青岩怔了怔,手托起她的下巴,让自己能看清楚她的眼睛。
“就算我说出来又怎样?你知道,我不可能娶你。”他答非所问。
“为什么?”
“不为什么,犯不着为你和老头子闹翻而已。”他随口道,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对这种伤害的言行满不在乎。
苏致函的手松开了。
“你该不会一直都喜欢我吧?那之前怎么扭扭捏捏?欲擒故纵?”柳青岩这次不着急岔开话题了,反而极有兴致地问。
苏致函方才的表情分明是殷切的,如果三年前她是为了她的父亲,那现在,她又为了什么取悦于他?还有,宇文南分明就是一个烟雾弹,她当初承认下来,是不是只为了让他吃醋?
“已经没有回答的必要了吧。”她丢下这句话,退开几步,转身,“麻烦你送我回去。”
柳青岩也没再追问,可是苏致函转身时眼底的落寞,却让他的心口莫名一紧。
其实自己也将近而立,家里的老妈不停地催着他结婚,他倒不在意苏致函的身份,可是——她到底只是情妇。
他始终无法将她当妻子对待。
但话又说回来,所谓妻子,其实也是一个女人而已。他是无所谓的,或许能向老头子略提一句?
至于前面那个丫头……
能让她惊喜一次似乎也挺好玩。
苏致函走得很快,不知道身后的男人都琢磨了一些什么,她只是默默地念着那个人的名字,柳青岩这辈子最敬重也最忌惮的那个人。
柳史言。
他既然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承认元宝,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地将元宝接走呢?
柳青岩对他言听计从,倘若知道真相,他会选择相信谁?
三年前——
三年前她的猝然离开,自然,不仅仅是因为柳青岩的那番话。
这其中的曲折关节,她不能说给柳青岩听,即便说了,他也不会站在她这边。
苏致函心中苦笑,似乎又想起那个自称律师的人,拿着文件,在她面前冠冕堂皇说的话。他们说柳家是不承认私生子的,如果她仍然有意生一个两个,柳家也会出面将他们养大,但是,终身不得见天日,更谈不上入柳家的门了。他们还说,苏小姐如此聪明,应该知道, 你父亲之所以没死,可并不是全因为柳少的周旋,如果没有柳老点头,谁敢接这个硬茬,特别是事涉那包东西……
苏致函只觉得,当初的感觉如雪水淋头,好像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知道真相,而最后的真相,仍然让她猝不及防。
律师只是口误,他能来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显然是柳史言的心腹。
而,那包东西……
那包东西,她已经猜到了,便是那笔数目惊人的钻石了,当日在她的连番追问下,父亲才战战兢兢地说:“这个东西一定要收好,如果不是老大临死前信不过你雷叔,也不会交给我。警方那边没有人知道钻石的存在,知道它的人不多,他们也不敢明着追查,你收好,和妈妈妹妹好好过日子……”
苏致函很明白。那是当事人和幕后者才知道的东西。
为什么……与那件事毫无关系的柳史言,会知道?
所有的事情,全部电光石火地聚集在了一起。
那个大胆的设想,直到现在,还能让苏致函遍体生寒。
也许,也许,被卷入其中的,并不仅仅是,毒贩而已。
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他们才会一朝出事,死了那么多人,还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投入了大牢,然后审也未审,就草草地走了个过场,便直接判了死刑。
可是,她没有证据,她只是觉得,当初没有出事的人,譬如雷叔之流,非但没有受牵连,反而扶摇直上,他们一定与那些“高层”有联系。他们在找那包东西,现在,她将东西的线索放了出去……
会钓到什么呢?
会钓到,元宝的爷爷便是将外公置于死地的元凶之一吗?
柳史言会用元宝来与自己做交易吗?
如果真的是那样,苏致函不会吝啬,她要用那包钻石换到自己和元宝真正的自由,还要换到父亲的无罪释放。就像柳青岩所说的那样,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大孝女,也从不觉得自己是正义感很强的007.
从很久以前,她的愿望便变得无比自私而卑微。
她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不问是非!
当然,这种火中取栗的事情,她要慢慢地筹划,仔细的,详尽的,小心的……
两人一前一后,就这样想着各自的心思,然而谁也没有诉诸于口。
柳青岩只用一只手掌方向盘,好歹还是将苏致函送了回去,到了门口的巷子,他仔细地观察了周围的人,似乎还很安全,并没有出现暗哨或者其他图谋不轨的人,只是这个地方,鱼龙混杂的,不管有没有危险,两个女人都应该早早地离开才是。
“我见你上去后,我再离开。”见苏致函打开车门,正欲说什么,柳青岩很果断地将她的话堵了回去。苏致函并没有反驳,长睫微垂,轻声嘱咐了一句“记得换药。”然后上了阁楼。
站在门口,她原本还想着找钥匙,可是手刚刚放在上面,还没用力呢,门就推开了。
似乎本来就是虚掩的。
苏致函心中一惊,担心莫小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下一刻,就看着莫小蚁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只是盯着桌上的一张照片发呆。
时日已晚,黄昏西斜,屋里的光线本来就不好,此时看着更是昏黄昏黄,如一张泡过水的老照片。
“怎么不开灯?”苏致函吐出一口气,低声问。
在她打开灯的那一刻,她听到了柳青岩驾车离去的声音。
莫小蚁被灯光刺得眯了眯眼,她抬头看了看苏致函,然后苦笑了一下,“忘了。”
苏致函还是第一次看到莫小蚁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微微一愕,很快走到了莫小蚁的面前,顺着床沿坐下的时候,她看到了床单上的血渍。苏致函是何等精明之刃,何况,也被柳青岩缠得对此事不得不“熟悉”。
她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难道是……是……”
这个时候,苏致函也看到了照片。
照片里的莫小蚁不过十三四岁,衣着华丽,大气漂亮,眉眼跳脱全是飞扬的自信与华彩。而她旁边的宇文南,表情更是少见的……温柔。
温柔得近乎宠溺了,倒有点像宇文欣的感觉。
如果不是那张一模一样的、漂亮的脸。她几乎难以相信,这个人竟是宇文南。
“不说了,反正破功了。”莫小蚁大手一挥,拥着睡衣就要下床,满脸自嘲。
她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秘密,两个女孩现在相依为命,莫小蚁并没有打算瞒着苏致函,她现在乱的很,反而很需要很需要一个过来人来指点她。
在莫小蚁下床之前,苏致函已经按住了她的肩膀,她看了她半晌,然而柔声道:“我帮你放洗澡水。你等等。”
这是莫小蚁的第一次吧。
她该怎么告诉小蚁,她在医院外听到的那些话,又该怎么让莫小蚁明白,那个男人……是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
宇文南,就要和华玲结婚了。
大概是察觉到苏致函刻意躲开的视线,莫小蚁反而抓住她的手,按住了正要去洗手间的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苏致函惊愕地望向小蚁。
小蚁的脸上依旧有着笑容,甚至堪称灿烂,明亮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让她此时比任何时候都美。她继续道:“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苏致函闻言,胸口一哽,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