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
更多的,竟宛如一种默然的乞怜。
宇文释不语。
手术室的门,也在此时推开了。
门后,传来孩子辉煌的哭声。
宇文南“倏”地站了起来。
是璇玑。
璇玑出世了。
孩子是平安的。
他一直紧悬的心,终于落了一落,可是一口气还没喘匀,医生接下来又说了一句,“病人请宇文南先生进去……”
“什么事?”宇文南的心重新揪紧。
医生面有难色,“病人一直坚持要孩子,因为血压不稳,我们不能给她上麻醉……她又坚持要自己生……现在……”
宇文南没有听他说下去。
他已经冲进了病房。
刚刚做完手术的病房,还弥漫着浓厚的药水味和血腥味。
华玲已经被整理好,盖着薄薄的被子,头发润湿的,可是神色比刚刚送进来时好了许多。
没有方才那般白若金纸了。
她看着红润而美丽,应该是最漂亮的新妈妈了。
“很健康的胖儿子,我让他们抱给你看。”宇文南走过去,第一句话,只是笑着这样说。
华玲点点头。
虽然她已经看过了。
宇文南于是走到门口的护士那里,将小璇玑从护士的怀里抱了过来,孩子还是哭个不停,可是等他将璇玑抱到床边,让华玲去摸他的时候。
小孩顿时不哭了,扬起皱巴巴的小手,发出听不懂的声音。
“是不是很漂亮?”宇文南的声音是难得的柔软,软得要渗出水来。
他抱着璇玑的时候,也好像在抱着世上最纤细最易碎的东西。
其实新生的小孩,全身皱巴巴的,连眉眼都不清晰,如何好看。
华玲只是笑,手也从小孩的脸上,挪到了宇文南的手上。
“阿南,我知道现在问这个问题很傻,你不要笑我,我突然很想知道。”她轻声道,声音很平稳,但是没有底气,好像一说完就要飘到半空中一样。
“你不用问,我可以告诉你,我只会有璇玑一个孩子,他也只会有你一个母亲。不管你在,或者不在。”他反握住华玲的手,“这个承诺,够不够?”
他不会重蹈宇文释的旧路。
华玲的神色也欣慰起来,目光渐渐变得迷离。
“……我很开心,真的。”
即便她一直知道,宇文南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自己。
可是这辈子,只有她,才是真正拥有他的。
也知道她知道,在这个放荡冷酷毫无人情味的男人背后,其实,是最让人放不下的不安和无助。他给的这个承诺,已是他能给的所有。
她别无所求。
……
……
宇文南抱着璇玑,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在经过宇文释的身侧时,他睨了他一眼,然后淡声道:“莫小蚁会安全地回到你身边,放了我妈咪,不要让她察觉出不对劲来。宇文释——从今天开始,我不希望和你再有什么关系。”
他要彻底地脱离宇文家。
斩断……这可笑的,可有可无的,父子关系。
宇文释垂下眼睫,神情恹恹的,华玲的父亲已经冲了进去。
病房里很快传来一位父亲的哭声。
宇文释同样,深深地叹息一声。刹那间,疲倦之极。
华玲的意外身故,显然让所有人都大大地意外了。
而宇文南的反应,也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他没有与宇文释据理力争,也没有针对宇文欣回来的事情发哪怕一个字的评论,宇文南只是很低调地发表了一份声明。
一份彻底脱离宇文家的声明。
自然,宇文释也不能算亏待他,他将本该属于宇文南的那一份给了他。
虽然不多,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固然只占了宇文家的八分之一,放在别人眼中,也是一笔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财富。
所有人都以为宇文南认输了。
因为爱妻的身亡,他心灰意冷,选择了退出。
可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心中都很明白:宇文南绝对不会退出。
只是,这一次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大家都猜不出来。
况且,在华玲的丧期,大家也不想多做考虑。
不论如何,失踪了近三年的宇文欣,重新回到了公众的视线里,和他一同出现的,还有同样失踪了有小半年的苏致函。
夫妻重逢,伉俪情深,大家都对往事三缄其口。
宇文家。
丧事与喜事一同而来,失去了一个儿媳妇,可是得到了一个儿子和孙子。虽然宇文南宣布脱离宇文家,可他的儿子,到底还是宇文家的血脉。
宇文释不是不开心的。
莫小蚁也被安全地送了回来。
只是回来后,莫小蚁便寡言了许多,好在医生说胎儿无恙。这件事,便暂且按下不提。
不管局势到底有没有明朗,宇文释已坚持莫小蚁先去J国待产,他已经在那边安排好了一切,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差池。
莫小蚁也听着,也只是淡淡地应着,谈不上多高兴。
——如果那天,华玲不在现场,莫小蚁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会如何。
可是她并不想恨宇文南,谁也不想恨,她只是突然有点意懒。
离开A市也好。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临行前,莫小蚁问宇文释。
她真的不在乎其他的东西了,只希望一家人能在一起,好好的,那就足够了。
宇文欣已经回来了,阿南也退出了,这边的事情很快就会尘埃落定,释没有继续留在A市的理由了,不是么?
继续在这里滞留下去,只会途生变故而已。
“你先在那边安心待产,等这边事情全部妥当后,我就过去。”宇文释这样宽慰自己的妻子,并且联络好飞机,尽快将莫小蚁送走。
莫小蚁没有再说什么。
临行那晚,苏致函去送她。
两人再次见面,也是相顾无言,愣了半天,然后一起笑了起来。
苏致函说:“恭喜啊,知道你就要有小宝宝了。”
“……不像你,早就有了。”莫小蚁回道,问完后,又忍不住问:“元宝怎样了?”
她不问元宝还好,一问起元宝,苏致函的神色便黯淡了下来。
虽然宇文欣承诺说,元宝现在过得很好,可是他始终没有透露元宝现在的位置,而且,甚至连谈都很少谈起。
苏致函问起,宇文欣也只是说:“再过些日子便能把元宝接回来了。”
可是“过些日子”是什么概念,他也从来不说。
苏致函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这次阿欣回来后,好像有很多事情瞒着她似的。
她想不明白,也无法可想。
可他是她的丈夫,所以,她只能百分之百地去相信他,不怀疑不相问。
莫小蚁见苏致函沉默下来,也不好再问什么。
再怎么说,那也是两夫妻之间的事情,而且阿欣应该能解决得很好。
“……那些日子在B市,你过得怎么样?”等了一会,莫小蚁继续问。
苏致函耸耸肩,不置一词。
“柳青岩他……”莫小蚁刚提起这个名字,又自嘲地笑笑,将话题作罢,“算了,这样就好。”
柳青岩之于苏致函。
便如同宇文南之于她自己。
有些问题,不要去想,不需去问,只要现在就好。
……
……
苏致函将莫小蚁送上飞机,挥手的时候,她想起,自己与小蚁倒有点像怨侣了。
总是不得相见。
也总有一个人会离开。
安安稳稳的日子,对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她们谁都没有放弃,至少,一直在努力着。
飞机滑入云霄。
莫小蚁侧过身,看着机场渐渐变成蚂蚁般大小的人们,建筑是排列的盒子,同样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缩小着。
她并没有看风景,脑子里,几乎全是之前的回放。
在她被送回宇文释身边时,在地下室。
宇文南来找她。
宇文南说:“华玲死了。……璇玑很平安。”
莫小蚁顿时说不出话来。
“刚才,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来。——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真正伤害你,也许,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莫小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也以为,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华玲,可是心里很难过,就好像被刀剜去了一块。”他的手捂着胸口,面色是憔悴的,并不像谎言。
那副神情,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被人欺负时的模样。
莫小蚁几乎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拥着他。
“好好带大璇玑吧,华玲会开心的。阿南,别再争了。璇玑的幸福,难道不比任何人都重要吗?”她轻声道。
宇文南的头抵着她的肩膀,沉默了许久。
“我知道你的这句话是为我好,可是,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此时放手,我会生不如死。小蚁,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不管到底谁负了谁,到现在,如果我真的有事,能放心将璇玑托付给的,却也只有你了。答应我,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帮我照顾璇玑。就像,就像我们的女儿一样带大她。”
宇文南丢下这句话,便果然地站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