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贵两腿筛糠,嘴里碎碎念道:“怎么镇定啊!班长!他们刚才杀了中村啊,大佐啊!班长!”
邹城鄙夷地看着他,“大佐算个屁!死在我们手里的大佐,都已经快有一只手那么多了!你别说话,我来对付!”
王小壮心说我们什么时候杀了那么多大佐?连长你怎么能吹牛逼呢!邹城感觉到身边射来的三道质疑的目光,他脖子一横,低声道:“我又没吹牛,他杀了一个,我杀了一个,加起来我们杀了两个大佐,是不是快有一只手那么多?”
张德贵伸出了手掌,他看了看自己的五根手指头,还真是快有一只手那么多了。
“嘿!你们的,出来的干活!”
终于有日本人看见了呆在阴影下的四个人,他们用枪指着,把邹城他们叫了起来。
这四个人很老实地抱着脑袋,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了阴影,然后很听话地跪成了一排。日本人冲过来,一人先赏了一枪托,然后邹城被人抓着领子提溜着扯了出来。
“那边,杀人的干活,你的做?”日本人指着远处中村被抬上担架的尸体。
“杀人?不不不,不是我干的!”邹城使劲地摇头,他指了指边上的三个人,“也不是他们干的!”
“巴嘎!”日本人一耳光扇在了邹城的脸上,这不明摆侮辱智商么。这四个人离中村最近,不是他们还有谁?
“不是巴嘎,不是巴嘎!”张德贵跳了出来,他跪在地上一边打手势,一边飙起了流利的日本式中国语:“太君桑,我的,倒马桶的干活!你的,认识!我们的,大大的好人,杀人的,不干!那边,我看到的,有人刺杀的干活,上面,嗒嗒嗒,那边,死啦死啦的!”
邹城和王小壮不约而同地捂着脸,这货说的什么玩意儿!
但是这并不重要,因为日本人听懂了。
张德贵指鹿为马,他把锅全部甩给了不远处倒在地上死去的三个俘虏,他们是被塔楼上的机枪打死的。日本人本来是不相信的,但是面前这个张德贵,还真是熟人,有人上去仔细地看了,这货不就是经常给他们倒马桶的那个吗?
张德贵一脸谄笑地点头,他指了指日本人,又指了指自己,“我们的,认识!妥莫!我们是妥莫,是朋友!大东亚,共荣的干活!”
“嗦嘎!”鬼子收起了枪,在张德贵的脑袋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老实滴干活,否则,死啦死啦!”
“哈衣!”张德贵跪在地上那一个鞠躬,恨不得把脑袋勾进裤裆里。
所有死去的俘虏被堆在了一起,还没有死的,则全部重新被集中在了机场跑道的中央。
日本人从山坡上抬下来了几具尸体,这些和日本人对射的人,穿着破烂的布衫,浑身都是鲜血。
这是游击队,不是正规军。邹城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凭这些人,来的再多,也只能送死。邹城看见他们像垃圾一样,被扔进了尸体堆成的小山里,脸上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这些人虽然救下了王小壮,但因为不自量力而陷入了万劫不复。
“一帮蠢货!”邹城的心里很难过,但嘴上却骂了出来。
“可是这帮蠢货救了你们的命!”身后的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王小壮回过头,看见了和他们一起住在17号仓的一位新四军的俘虏。他也和大家一样,抱着脑袋跪在地上。只是,他的两位同伴不见了。
“张宜生呢!?”王小壮问。
“死了!”
王小壮定定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些说谎的端倪。可是那个人的脸上根本没有表情,他的目光移向了山一样的尸堆,“他和我的两个同伴已经越过了铁丝网,但是被鬼子打死了!”
王小壮看了一眼那些尸体,然后默默地了回过了头,“连长,宜生死了!”
邹城看着王小壮,就像王小壮看着他身后的那个人一样,久久无言。
这一次的突发事件,原本只剩下三分之二的五百五十名战俘,在双方的交火中,又死伤了将近一半。日本人的报复心理极强,他们把那些受伤没死的拉到了沟边,架起机枪全部扫死。这些人除了少部分是因为流弹伤亡的,其余的都是想闯过火力网逃出去的“罪人”。
鲜血顺着低洼的地形往溪水里流去,染黑了在夜色下原本就很黑的溪水。探照灯下,日本兵在浓烈的血腥味中在每一具尸体上补上了一刺刀,然后他们把这些尸体拖了回来,扔在了那座尸山上。
王小壮环顾着四周,现在跪倒在地上的,只剩下一百多人。这一百多人上了卡车,原本拥挤的车厢里,现在空荡荡地剩不了几个人。
17号仓今天的损失十分惨重,十二个人只活下来了六个——邹城、王小壮、张德贵、刘茂才,还有那位不知姓名的新四军俘虏,以及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少尉。应了中村那老鬼子的“吉言”,这样的结局真的不完美,是实实在在的一个悲剧。
六个人都神色凝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日本人把他们带回了集中营,然后关进了号仓里。
从那天起,他们再也没有出门去修机场。俘虏们又回到了以前每天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的日子,拉屎吃饭,睡觉等死。张德贵每天还是准点出门倒马桶,顺便帮着鬼子干点粗活。但鬼子对他越来越刻薄,不仅再也没了好处,而且他们对张德贵开始动手打骂,好几次这家伙都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回到的17号。张德贵在这里的生存技能施展不开,这让他很恼火。
转眼间一个月的光阴就这么无聊地虚度了过去。
当人们渐渐地开始遗忘一个月前的那场灾难的时候,王小壮也快要记不清张宜生的脸了。死去的固然已经死去,但活着的人还要接着活。
日本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这让俘虏们的日子不再好过,他们开始无时无刻地找碴,每一次都用枪托和刺刀教这些俘虏们怎么低声下气、毫无尊严地活下去。
邹城还在琢磨着他的计划,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必须要等一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