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贵哪里知道，邹城并不是想把胡勇当成爷爷来供着，他是想把胡勇当成祖宗来供着。
用胡勇的迫击炮，能精准地打击敌人的炮兵和机枪火力。那样，六连在和日军硬碰硬地时候，会少死很多人。他看得太多了那种惨烈的景象，他不想自己一手辛苦培养起来的六连，因为没有火炮支援而倒在没必要倒下去的地方。
所以尽管只有一门迫击炮，邹城也觉得自己那么讨好是值得的。
就像他讨好王小壮一样。
当然，王小壮和胡勇不可同日而语。胡勇是团部给的，王小壮是自己的。他可以打骂王小壮，但那更显得亲密无间。可他不能用同一个方式去对待胡勇，因为他随时可能会带着他的迫击炮飞走。
邹城有自己的原则，只要胡勇能在战场上帮到六连，别说是洗衣倒水，就算是暖床卖屁股，他也是会毫不犹豫闭着眼睛去做的。
胡勇脱掉军装，就是一个文弱书生。穿起军装，那样子依然是个五体不勤的文弱书生。
六连在新年放了三天假，但这三天时间，弟兄们不能和别人一样去湘城逛窑子，吃茶会。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营区玩玩骰子，吹吹牛逼。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正月初三的一大早，邹城就让廖生吹响了操课集合的哨声。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不错，万里无云。被六连踩得面目全非的马王山上被前段时间的雨水浸润过后，开始发出了新的嫩草。
胡勇和炮班的弟兄也十分积极地配合着连队的日常训练，他们出现在集合场的时候，张德贵的侦察班还在整理着装。自从邹城住进了炮班，胡勇明显改变了很多。他现在也会端着碗蹲在门槛边，和大家一样，边吃饭，边聊上几句。有时候甚至还会主动和王小壮打招呼，这在以前，根本不能想象。
张琳和颜湘站在队列的最末，她们也要和连队一起训练。
王小壮让廖生去忙别的，自己整理完了人群，等着邹城的训话。
邹城今天看上去兴致很高，他回头看了一眼马王山，扭头道，“怎么样弟兄伙？这么多天没上马王山的床了，怪冷落别人的，来，走一个？”
人群呵呵地笑开了声，大家现在对马王山的感情千言万语也说不完了。
“好了，不说这废话了！我现在也知道，马王山对你们来说也就是一叠小菜，今天我们先不说它。我今天跟你们说个好消息。”邹城卖了个关子，“副连长！”
“有！”王小壮出列。
“一列纵队，仓库领装备！”
“是！”
虽然大家早就听说了，他们即将鸟枪换炮，可当真正地来到军械库前，廖生把一支一支崭新的中正式步枪拿出来的时候，大家还是十分地兴奋。和鬼子打了一年多了，手里的汉阳造从新的变成旧的，从旧的变成破的。相比起别的杂牌军，稅警部队的武器已经是十分精良了，可谁也不会嫌弃自己手里的武器越来越好不是吗？
团部开来了一辆卡车，邹城让人收拢着那些旧枪破枪往卡车上丢，领了新枪的弟兄离开了军械库，来到另一边的仓库。面料全新的军服和身上的有些不同，看上去更耐穿，更结实。
“卡其布的！”周亮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一边发，一边说：“每人两套，还有水壶、背包、弹药袋、工兵锹、急救包。”
没有人知道什么叫卡其布，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也不知道什么叫美式携行装具。民国二十九年，国府还未大规模接受单兵美援，但少部分还是有的。这些都是张哮虎从各个渠道里弄来的装备，有些是仿制的，有些是制式的。但总得来说，穿上了卡其布的军服，挂上了X型背带，带起全部装具之后的六连，面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只邋遢的、看上去脆弱的军队，仿佛一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崭新的、带着希望的六连。
只是邹城看着他们头上还戴着的德式钢盔，心里略有不爽。
“怎么样？”邹城大声地问。
“好看！”有人在人群里回应，这个声音马上就行成了共鸣，穿新衣服谁不高兴？更何况这么穿出去，和别人一比，那感觉真是太爽了。
“好看就多看两眼！”邹城笑呵呵地说，“一会儿，你们就看不见了！”
人群“嗡”地一声炸了，难道这些东西就给他们穿着看看而已？一会就要收回去的？
但是很显然他们想错了。
邹城很快就让他们明白了，为什么要多看两眼。这群鸭子被人赶进了春天的泥田里，一个“卧倒”的口令后，所有人都趴在了泥水里。
“我再问一次，好看吗？”
“......”
邹城站在田埂上吼，“好看不能打胜仗，好看不能杀鬼子！你们以为你们穿上了这身皮就扬眉吐气了？我告诉你们，做梦！卧姿前进，五百米，开始！”
“......”
大多数人还想努力地保持着这身新衣服的尊严，但是在几十米之后，他们就彻底放弃了。王小壮一马当先，横抱着崭新的中正式在泥水里溅起了一蓬一蓬的水花，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像一条游荡在田里的大泥鳅。身后的弟兄被他带进了坑里，有这样一个身先士卒的副连长，谁还敢可惜身上的新衣服。
邹城看了一眼身后的胡勇和张琳他们，然后使了个眼色。
胡勇叹了一口气，亲自抱着迫击炮的炮筒子跟着跳进了泥水里。张琳和颜湘对视了一眼，仿佛正在天人交战。邹城当然不会像踹王小壮一样去踹这两个柔弱的女子，他只是盯着她们看，直到她们不好意思。
“小颜，跟着我！”
张琳下了决心，既然到了这里，那就入乡随俗吧。这个女人邹城早就看穿了，表面爽朗，内心坚定，要不然，他也不会亲自去找团长，把她要来。
颜湘见张琳把自己丢进了田里，虽然脸上不情愿，但还是跟着下了泥地。
“他们五百，你们一千。爬完了，才能回来。希望你们能赶上午饭！”
“啊！为什么啊？”颜湘抱怨道。
邹城看了看马王山，“要不你们也别爬了，跟我跑两趟马王山吧！”
颜湘看着远处马王山上那清晰可见的羊肠小道，顿时把想说的话堵在了剧烈起伏的高耸胸口，默默地伸着两手，扒拉着已经被前面人捣烂的稀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