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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至暗之刻
作者:变色龙不语更新时间:2024-11-13 14:54:09
「浮屠岛」其五十八 至暗之刻

——叛徒?

空蝉所吐出的这两个字,在物哀听来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代理人中有叛徒?

“不、不可能吧……”他有点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三个人你也看到了,对岛主有一股近乎偏执的狂热……”

“那不然道三是怎么知道全岛广播的位置和使用方法的?”

物哀无言以对。

“至少以津现在正在怀疑其他两人之一在和道三相勾结,向他透露只有代理人才知道的情报。当然他自己的嫌疑也很大,刚刚在我们面前的表现有可能是贼喊捉贼。”空蝉说着,很勉强地掏出一根香烟叼到嘴边。

“……或许你的想法没错。”

物哀用打火机替她点烟,心底暗自回想着迄今为止的诸多诡异之处。

——道三在游戏开始的前一天就锁定作为玩家的归蝶进行暗杀,抢走她的邀请函后顶替登岛,这说明他一开始就清楚哪些人被邀请参加游戏,也知道邀请函传送是登岛的唯一途径。他登岛后不久就用蛇腹语传播隐藏筹码和中枢塔的消息,估计也是早就得到了这两样重要情报。同样地,在杀冢石时利用电子蜜蜂换班的特性来陷害空蝉,这也需要对黑湖的异能有一定了解才能做到。

疑点最大的事件应该就是道三刚才对全岛广播的擅自使用,以及那名叫镰怆的烟灰被害的细节。按照东云之前的推理,镰怆应该是偶然想到了道三的隐藏和作案手法,所以通过电子蜜蜂联系了代理人,打算靠通风报信获取利益,却恰好被在附近的道三迷昏后杀死;但“恰好”这一点未免也太过凑巧,道三更有可能是提前察觉到镰怆有所动作才会采取行动。

而在那个时候,知道镰怆“有重要发现”这件事的就只有三名代理人。

诸多事件串联起来,的确只能如此解释:以津,黑湖,井月,三人中有人背叛了岛主,正不断对道三提供帮助。

想到这里,物哀只觉一阵目眩。这岛上发生的事件似乎远比他预想的要错综复杂,他不禁有些希望咏乐此刻能在自己身边,用她那深不见底的眼睛洞察这一切,然后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我们也走吧。”

“去哪里?”空蝉啜了口烟,“我不知道去哪里。”

“揪出道三真身时在场的那群人,在你被迫登上列车后,我和他们约好了事后的集合地点,在南部中央大厦。我们现在过去把事态好好理一遍,确认他们的情况。”

物哀说着把竹刀平放到地上,用力转动了一下,只见那竹刀像指南针一样原地转个不停,最终停在了一个方向。

物哀收起竹刀,朝那个方向走起来。空蝉沉默地看了他一阵,最后也迈开了步伐。

两人再度走在往目的地的路上,彼此无言。物哀还想就他们穿过的这些颇有年代感的居民楼发表些什么意见,但一想到他需要尽快把事情传达给东云和末喜,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这种有点陈旧的楼,”空蝉突然轻声说道,“我们以前就住在这种楼里。”

物哀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有气无力,心底一惊,转过身一看,空蝉果然已经无力前进,靠在楼与楼间狭隘的巷子里,整个人就快昏迷过去。他急忙过去架住她,把她扛在肩上继续吃力地前进。

“刚刚的战斗里你受了不小损伤,不要说话。会扩大伤口。”

但空蝉无视了他的建议,继续说了下去。

“第一次踏足这片区域时,真的让我回想起很多……父亲……我的生父是十五年前参加过边线战争的老兵,那时候好像还是个立下战功的军官。战争结束后,为了能更好陪伴我,姐姐和母亲,他退伍并找了个清闲的工作,虽然收入并没有很高,但我们一家人在这小小的楼里过得很开心。”

她抬起头来,从晦暗的小巷深处望向夜空。

“那是我人生里最幸福的日子……父亲会给我和姐姐讲战场上发生的故事,讲他们是怎么突破敌方的防线,讲他们收养了一个孤儿还教导他剑术,讲他们军队里喜结连理的战友。母亲会给我和姐姐做香喷喷的晚餐,陪我们一起玩捉迷藏,每次都是姐姐先被找到……我的双胞胎姐姐,我比她好动得多,平时没少挨骂,她却更喜欢静静读书,也更懂事,零食和游戏总是优先让我玩。她叫浮舟。

老头子……不,将台叔叔那时也三天两头就往我家跑,他和父亲是生死之交。他虽然很喜欢小孩,却一直没结婚,每次来看我们都会带蛋糕给我们姐妹吃,逗我们笑,再和父亲一起喝酒喝到地铁临近末班车。父亲总说他和将台加在一起便叫文武双全,因为他在战争时是头脑敏锐的指挥官,而将台则是剑术无双的前线战士;将台在公安局碰上什么悬案,总会带过来请父亲指点迷津,他说即使退伍了,也要在公安局发光发热、保护这座城市的居民。”

物哀偷偷看向她的双眼。说这段往事时,空蝉的瞳孔闪着前所未有的光亮,毫无疑问,正是这段回忆一直支撑着她活到现在。

紧接着,那双眼睛里的光又骤然熄灭了。

“所以我绝不会放过剜骨虫,那个把我的至亲践踏残杀的恶魔。哪怕要我死无全尸,我也绝对要生啖其肉。”

“……不要说下去了,怒火攻心会加重你的伤势。”物哀心头一紧,马上阻止道。

空蝉依旧没听他的建议,低下头继续说下去。

“七年前那天的场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火种升上天空已有一年,图陂封城后的这一年增加了不少适格者,但因为普通人看不到火种,市政府一直都对外宣称人格异能适格者的出现是由于一次化学物质泄漏,市民们误以为这种现象有可挽救,都低估了事件的严重性……我的父母也一样,他们低估了人性的恶。

那天是周末,我们一家人都在家休息,但我在家里坐不住,就去同学家玩到了傍晚。等回到家时,我发现房门虚掩着,屋里听不到家人欢迎我回家的声音,还有股让人想吐的味道隐隐飘来。推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那个高大得头就快顶到天花板的恶魔背对着我,回过头来和我对视着,而我的家人,他们已经不成人形,被抛散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连天花板都洒满了血。”

空蝉自嘲地笑了一声。

“至亲被害,幸福的人生彻底崩塌,你知道我那时想的却是什么吗?我的第一反应竟是恐惧。我害怕被他杀死,害怕被他折磨,害怕变成我父母和姐姐那样……我瘫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吸干了姐姐尸体里的血液,然后冲着我肆无忌惮地狂笑,最后把手伸向了我……

或许是想作垂死挣扎,也可能是想尽早死掉和家人团聚吧,那一刻,恐惧很短暂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强烈的恨意和杀意填满了我的内心,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能变得如此恶毒。看着他慢慢把手伸过来,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我绝对要杀了他,我沦落到什么境地、死得有多凄惨都无所谓,我必须杀死他,杀了他就是我从今往后的生存意义。他对我的亲人做过什么,我就一样样奉还回去,要让他绝望地哭泣着求饶,最后在痛苦中死去……”

他们穿过一架天桥,空蝉的双眼闪烁着与刚才道三相似的鲜红光芒。

“……然后我发现,窗外整片天空瞬间变得血红。”

“哈?”物哀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血红的天空”指的是什么。

——火种。

在即将被杀的那个瞬间,空蝉由看不到火种的普通人变成了适格者。

“在就要被他杀死的关头,我被火种的射线照射到,成了本我适格者。在这种时候变成适格者,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我第一次变成了这副模样,马上把蝎尾对准他,发狂着想取他性命——但是他妈的!”

几乎快要昏厥过去的空蝉猛然怒吼一声,吓了物哀一跳。

“和我对视了几秒,那个杂种居然打消了取我性命的念头!他随手放倒了我,然后从窗台离开了——就和他那个爬虫类狗腿子刚才所做的一样!”

空蝉用仅存的力气挣脱物哀,奋力冲着路边的墙壁来了一拳!

“我的时间永远停在了那一天……一切事物都在前进着,唯有我一直驻足原地,因为我活着只为了报那一天的血海深仇。”空蝉恶狠狠地摩擦着撞在墙上的拳头,从指缝间迸出一股鲜血,“我装作放下过去,在将台的保护下活了七年,只为了能成为烟灰,追查到他的行踪后把他揪出来处以极刑。我要让他打从心底后悔七年前所做的一切……残杀至亲和放我一命,我要让他知道,他当初放跑了取他性命的死神。”

物哀默默地看着情绪爆发的空蝉,她甩掉了拳上的血,喘了几口粗气,又再度失去了平衡。他过去扶住她,带着她继续前进。

“……我还是放跑了他的手下,就和当初放跑他一样。”走在一栋楼的楼梯上,她突然沮丧地说。

“你给他造成了不小伤害,把他逼退了。”物哀低头看着路。

“不……野槌蛇根本没动真格。直到他用三个蛇头嘶喊、用蛇牙死死咬住我的蝎尾,我才意识到他之前都没在认真打。”空蝉哽噎着自我否定,“他甚至为了让蹂躏更有意思,先让我学会了好几种新毒,再慢慢享受虐待的快感。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物哀不知道此时还有什么话语能让她感到好受些。他看向空蝉,她的眼角并没有泪珠落下,相反,她依旧两眼都是仇恨与偏执,只是那瞳孔深处多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在当上烟灰后,我马上暗中查阅局里的档案,调查和剜骨虫有关的适格者。最早和这些人其中之一接触时,我深深认识到了这些人都是群死不足惜的人渣,而在拷问的过程里,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和绝望,这些人渣也给无数个家庭带来过一样的恐惧和绝望……

所以我第一次杀了人,成为了‘双尾蝎’。

虽然我只是为了追查剜骨虫,但不知为何,即便是残杀与他无关的人渣,我也能感到一种奇妙的情感,自己似乎离目标又近了一步。既然没人用绝对的暴力给这些人渣降下痛苦和崩溃,那就由我来做那个人……等到我知道自己被称为‘恶人杀手’时,一切早已无法回头了。”

空蝉冷冷地咧嘴笑了一声,暂时不再开口说话。

他们穿过了一条架在楼宇之间的公路。过了这条路、再进楼里乘电梯,南部中央大厦近在咫尺。

“将台……我小时候管他叫叔叔,后来管他叫老头子。我实在不习惯叫他父亲……哪怕他一直都对我很好。”空蝉又低语道,“家人被杀后,他主动提出收养我,这么多年一直未娶无后。他希望我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地生活,忘掉伤痛、远离一切风波,就算做烟灰也不能进作战科,因为每天都要上前线,一不注意就会死掉。”

她又苦笑一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一直都不知道……他越是想让我平静地活下去,我就越是逆着他的意思来,进了作战科,擅自追查剜骨虫,最后成了杀人狂。

信风,啼猿和东云都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迟早会告诉他。我真不想看到他得知一切时复杂的表情。”

“……那是接下来再去考虑的事情。现在先把这身伤养好。”

物哀说道。他一路扛着空蝉走到这里,体力也差不多要见底了,好在他们此刻已经身处南部中央大厦内,乘完这趟电梯,就能见到其他人了。

“……呵,真亏你说得出这种话。”空蝉瞥了戴面具的物哀一眼,“你可得把自己的身份藏好,别让老头子知道你也成了通缉犯……可经受不住两次刺激。”

物哀愣愣地转头看向她,喉咙深处一时挤不出声来。

“你说什么?”

“别装傻了,我也算从小看着老头子耍刀看到大,几次战斗看下来,不难发现你们剑术的相似之处。虽然看不清你的脸,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电梯里,空蝉有些颤抖的声音在持续回荡。

“你就是父亲和将台当年在战场收养的那个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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