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鬼怒在晦暗而狭长的下水道里前行着，嘴里断断续续地喘着气。
心底的那头怪物饱餐一顿，现在已经再度低头沉睡，此刻正企图从下水道逃出生天的她内心只剩下无尽的苦闷。
——对自己又一次迈入深渊的无尽苦闷。
但鬼怒并不是什么感情用事的人，哪怕此刻内心对自己的厌恶积攒了再多，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只有一件——逃离道三一行人的追击，回到没有恶臭水沟、没有致命毒雾、没有扎堆人渣的地面上，把刚才目击到的假死者身份告诉咏乐。
照她纸张的巨大破坏力，她理应可以一举破坏头顶的砖块、强行打出一个回到地上的洞来，但她并不清楚此刻所处的具体位置，若是头顶恰好是建筑物内部，引发崩塌、被困室内等情况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所以她现在最保险的脱逃方法还是一直向前走，不远处必然能找到通往地上的井盖。
——按照之前的观察，井盖的间隔应该都是固定的，再往前五十米左右应该就会有——
啪。
噼啪。噼啪。噼啪。
从她的身后不远处传来泡泡的爆裂声！
“一点钟方向，36米！”黑暗中传来一个颤个不停的男声！
下一个瞬间，约莫二十根冰锥从她身后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刺而来！
鬼怒一挥手，四张无暇的书页从书本上剥落下来，在她身遭干脆地盘旋几圈，每张纸都像坚不可摧的钢板一般、挡下了四根冰锥。不想那些冰锥竟如同化了的冰淇淋一般紧紧粘在了纸上，化开后吞噬了纸张，在骤降的低温之下飞翔的纸瞬间被静滞下来，最终化为硬邦邦的冰块掉落在地。
鬼怒平静地扫了一眼地上被冻结住的纸，又回忆了一下刚才所听到的泡泡爆裂的情形。
追上来的是“海兽”段阶和“音爆”宵进，既是彻头彻尾的人渣，也是自以为头脑灵光、踏入陷阱而不自知的冤大头。
段阶恐怕在他的引水棍里加入了类似凝合剂一样的物质，才能形成这种可以紧密粘住目标、利用低温使其降速的冰锥，而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地确定她的取向，想必是托音爆四处散发的泡泡之福——这些泡泡内储存着蝙蝠所能发出的超声波，在破裂之后会向前方发射超声波、捕捉到物体后便反弹，他们通过多个泡泡的连环爆炸才能如此迅速地索敌。
鬼怒轻轻吸了一口气。再给她十秒左右的时间，她应该就可以找到离自己已经不远的井盖的所在。
但匆匆追来的二人显然不打算留给她这么多的时间。段阶和宵进几乎是一路狂奔而来的，段阶脸上用来伪装自己重伤的鲜血还没来得及擦去，宵进的墨镜因为鼻头的油和汗水而滑得就快掉到地上，两人全都脸色煞白，用恨不得把鬼怒撕成两半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死八婆，混进来兴风作浪当踏板拿我们，现在把我们又这种田地逼到……”宵进对道三的恐惧令他连话都说不利索，“全怪你都……都怪你……！！！”
“老子早觉得这女人可疑了……像你这么纯粹的人渣，不站在我们这边反而和其他人串通，脑子是病到冒泡了吧？”段阶稍显冷静一些，用力拍了拍宵进的背，让他冷静一点。
鬼怒没有回话，眼角的余光借着昏暗的烛光寻找着附近头顶有没有可疑的圆环——
“你以为我们会让你继续找路逃跑？”
段阶说着用力挥舞他的引水棒，那其中早已注入了几滴墨汁——由大量的浓墨形成的漆黑水球随即飞升上头顶，随即变成了一滩表膜一般的墨液、覆盖在了头顶的墙面上！
现在，鬼怒再也无法凭双眼找到井盖的具体位置了，她的头顶全是黑漆漆的一滩液体。
“液体是柔软的，你的纸再怎么切割也无济于事。”段阶很勉强地发出一声干巴巴的奸笑，“老老实实干掉我们，或者被我们干掉……已经没有其他退路了。”
鬼怒冷冷地一挥手，几张白纸平缓地伸向头顶。她可以随意改变从书本里产生的纸张的物理属性，这几张纸被赋予了海绵般的强大吸水性，只要贴到那些墨汁之中，很快就能把墨汁吸干——
“都叫你丫别搞小动作了！！！”
段阶大吼一声，如暴雨般的冰锥朝鬼怒的身体袭来！
冰锥的速度早已同离弦之箭无异，但在鬼怒眼里却有如负伤的鸟类般迟缓，她轻轻将手指一挑，两张白纸纵向陈展在了她身前的两侧，恍若两面巨盾，以恰好形成切线的角度高速一一应付着射来的冰锥，用微妙的摩擦力将它们悉数偏离了原有的轨道，从她的左右两侧飞过、精准地插在远处的墙面上。
轻易地化解了段阶的攻击的同时，鬼怒的耐心也进一步被消耗，她不再打算越过那堆黑墨继续寻找井盖的所在。她把手一抬，准备用纸张强行破坏头顶的墙面、回到地上，被这两人拖住越久脚步，治疗伤患的道三赶来的可能性就越高。
“还没完！”
更加密集、更加尖锐的冰锥再度朝她涌来！
鬼怒照样只是动了动手指，又多出了两张纸用作防御，四张白纸的动作宛如阿拉丁的飞毯，巧妙地掠过每一根冰锥的表面，她伫立在原地，身后瞬间便布满了射偏后插在墙里化掉的冰锥。
段阶密不透风的攻势，宵进异常安分的表现，她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两人在耍什么花招。
“死！！！”宵进大吼一声，破坏掉了身旁刚刚才吹出来的泡泡，那储存着强光的泡泡散发出强度媲美闪光弹的刺眼光线，幽暗的下水道瞬间如白昼般闪亮！
仅仅是直线上的强光，鬼怒完全可以通过多张纸的堆叠来遮挡住，但有了段阶刚才射偏的那数十根冰锥，情况便大有不同——那些冰锥别有洞天，宵进事先在段阶的引水棍里加入了韧度极高的肥皂泡，因而每一根冰锥内部都包含着一颗不会轻易破掉的泡泡。而段阶通过最早的冰锥攻击故意给鬼怒留下“正面阻挡会使纸张冻结”的印象，引诱她采取化解攻击的形式应对，最后使冰锥悉数偏离轨道、撞到了她周遭墙面的各个位置上。
——而现在冰锥融化，鬼怒四周、头顶、脚下的石砖上只遗留下无数不会轻易折射的泡泡，当宵进引爆强光泡泡时，这些泡泡便成了折射强光的棱镜，从四面八方将光线射进鬼怒的眼睛！
不同于早有准备、戴上墨镜的人渣二人组，无死角的强光使鬼怒暂时性地丧失了视觉！
确认鬼怒无法再捕捉到他们的任何动作，宵进欣喜若狂地狂笑起来，随即在剧烈的白光之下把聚成环状的手凑到嘴边深吸一口气，怒而吹出漫天的泡泡，这回那些泡泡纠缠在冰锥的四周，内外都伴随着泡泡的冰锥再度射向鬼怒！
——在短短的几秒内所能汇聚的最大量的水蒸气、所能制造的最多最强的泡泡，在这种行动大受阻碍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全部防下！
段阶和宵进兴奋地屏息注视着飞翔的合体技，鬼怒的动作明显迟缓下来。
——再一点，再有一点！实力差距摆在这里，打赢理应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只要能够伤到那里的话……只要能在那个女人意识到之前伤到那里的话！
七米，五米，三米，一米！
“爆！”两个人渣异口同声地大喝！
冰锥终于将泡泡送到了鬼怒身旁，她再想将纸张包围周身来进行防护也已经为时过晚，外部的泡泡破裂后释放出前所未有的高热量，将鬼怒四周的空气蒸腾得滚烫、一切都仿佛在瞬间膨胀起来，同时熔化了冰锥的轮廓，当冰锥内部藏身的泡沫接触到空气的刹那，爆开的泡沫在无限折射的强光中亮出了底牌——
那泡沫之中储存的依旧是超声波！
命中、命中、命中！宵进猛地握住了拳头，他看到鬼怒的反应似乎迟缓了数分，一直等到组合技施展开来才终于有所动作——现在用纸来防御已经太晚了，“那里”百分之百会被高热加超声波的连续拳波及！
“死吧……活该！”段阶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这几个字。
但他下一秒便意识到，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进攻上的他们二人，忽视了来自死角的反击。
“——延迟点火。”
泡泡破裂的杂音阻碍了听觉，暂时性失明阻碍了视觉，鬼怒却仍旧干脆地对飞离在外的纸张发出了指令。
当然，是对远比人渣二人组想象之中要更加遥远的纸张下的指令。
嗙！！！
在他们身后似乎极其遥远的距离闪过了剧烈的火光！
几乎是在鬼怒受击的同一时间，远处有一团燃烧着的鬼火以跑车失控的速度奔腾而来！
“——？！”
不等段阶作出恰当的反应，那团烈火已经从他身旁鬼哭狼嚎地掠过，留下一阵远比宵进的泡泡更加灼热的气浪。那是在愤怒的恶魔独自血虐十几人时，遭到对手反击而被泼上大量烈油、却怎么也点不着的、数十乃至数百张白纸，在她动身逃离时它们纷纷瘫倒在地无人管顾，但鬼怒一直都没打算将它们留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即便视觉和听觉受损，她也照样可以让这些被延迟点燃的纸张按这条轨迹回到战场，因为对她的纸来说，“回到我的身边”是所有指令中最为简单的一项。
鬼怒熊熊燃烧的白纸飞跃数百米乱入了进来！
——不过是剧热而已，忍住、忍住……全力攻击！
段阶和宵进咬紧牙关，早已顾不上懊悔没能发现鬼怒的奇招，他们并不清楚鬼怒的“那里”在何处，只得在强光中死盯着每一个越过纸张防壁、在她身侧爆炸震出超音波的泡泡，每多爆一个，胜利的希望就陡升一分……
……到最后，强光终于散去，那团疾驰着从远处赶来的燃烧白纸群也飞速冲到了离他们更加遥远的另一边深处，火光逐渐熄灭。
段阶慢慢地摘下墨镜来，迅速地确认情况。似乎是由于鬼怒一时的仁慈——仔细一想她好像除了那个必死无疑的俘虏就没杀过任何人——他和宵进竟没在烈火之中被烧得面目全非，那团火只是从他们身旁擦过，除了让他们有些被烫伤以外没有造成其他实质性伤害。
——赢了。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接下来的话语便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以为我们铁定打不过你？！蠢货，是我们赢了！”
之前的各种狼狈早已不复存在，他趾高气扬地昂首注视着鬼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鬼怒。
“正面打我们当然难以招架，可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要正面二对一！”段阶兴奋地大叫道，“高热加上超声波，你的身体或许能撑住，你的纸张或许能防住，但你随身携带的东西不能——我们一开始瞄准的就是那里！”
宵进有些痴愣地嘴巴一张一合，随后也高声庆贺起来：
“赢了……我们做到了……道三给的任务，我们做到了……
只要把这女人身上作为通行证的毒牙震碎，道三的毒雾就会再次对她起效果！她没防住，十几发超声波足够了，毒牙被震裂了，我们做到了，这头垃圾很快就会血肉尽烂而死了！！！”
——趁着鬼怒感官受干扰，利用高热量脆弱化藏在她身上某处的毒牙结构，随后用超声波将其粉碎，让失去护身符的鬼怒死于长期摄入的黄色毒雾的反噬，这便是他们酝酿的作战计划！
“这下不但不会被道三重罚，反而立下大功一件……！”宵进喜上眉梢。
“别大意，毒估计才刚开始在她体内扩散，临死前很可能会破罐子破摔……”段阶稍稍冷静了下来，再度握紧他的引水棍准备凝聚水蒸气，“刚才还真是可笑，十几个饭桶就这么一个早产儿一样的女人这么戏耍，瞧瞧她等会会扭曲成什么样子，尸体能留个一半完整就算幸运了，这下谁还敢瞧不起……”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喂，你怎么了？”感觉情况好像不太对，宵进赶紧把手放到耳机的调节旋钮上以作好应对意外情况的准备。
他的脸色也随即变得煞白。
二人这才发现刚才那团滚滚的烈火没有针对他们，并不是因为鬼怒仁慈，而是因为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其他东西。那团疾行的火所穿行的轨迹，恰好是他们身旁臭水沟的正上空。
高温一次性把附近所有的液态水都蒸发得一干二净，原本全是污水的水沟现在只剩一条脏兮兮的沟道，就连不远处的冰锥也全都被熔化一空。失去了最直接的水源补充，段阶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凝集到足够的水。
疾行时蔓延的火舌同时还烧坏了宵进的调节旋钮，作为自我异能得这副耳机要想自我修复恢复正常，需要花数十分钟到一天不等的时间。现在的他无法转换其他种类的泡泡，只能吹出散发高热量的泡泡。
“——你们瞄准毒牙来的意图早就暴露了。渣滓就是渣滓，面对实力的差距时从来不会去思考如何填补，永远只懂投机取巧。”
像是读懂了他们的心思一般，鬼怒久违地开口道。她站直了身子，从怀里把毒牙取了出来，原来她早在被强光照到的那一刻就转移了毒牙的位置，一直用身体将毒牙与高温隔绝开来。
那根毒牙像是在嘲笑这两人一般地完好无损。
“还有，我可从来都没说过有打算对你们仁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