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物哀举着手术刀,蹲在瞳孔已经开始扩散的伊达身旁。
他已经八年以上没举起过手术刀了。他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场合再度被推上主刀的位置,手上拿的还是把分解与重构特化的异能手术刀。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投在了他的身上,就连末喜也在希望伊达活下去的想法驱使下,将很是犹豫的目光投向了他。
“躺好不要乱动……”物哀对伊达说道,同时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强打精神。
这里是医疗条件恶劣至极的下水道,没有麻醉,没有手术台,也没有医用纱布和镊子,有的只是浑浊的污水,恶臭的空气,以及布满细菌的地面。
即便是再惨烈的战场,军医也不曾面对过此等肮脏的手术环境。
因为没有戴医用手套,在用手术刀剖开伊达的胸腹部肌肉时,物哀的手指直接触碰到了伊达的皮肤,从指尖传来一阵阴冷冰凉的触感。
物哀有些控制不住手心的出汗,以及手指的颤抖。他很清楚那种低温意味着什么,那象征着鲜活生命的流逝。
“……这把刀也能用于缝合……我要缝合了。”
物哀并不清楚自己的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而说,对濒死的伊达,对急切的星葵,对无力的末喜,还是对冷静的井月。不嘴上重复一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他总不能感到安心。
——要救他……一定要救他……他是重伤病人,必须……必须要拯救病人的性命才行……
伊达的脏器全都暴露在了空气中,道三的抓痕十分明显,在他解除了变身之后,鲜血正不断地从中涌出来。物哀慢慢地把手术刀靠近他的心脏,只要能把刀刃完整地在伤口处游走一遍,他就能将心脏的破损缝合;止住大出血之后,再来逐一解决其他部位的伤口,或许到那时,被道三绑走的空蝉有可能奋力反抗后夺下另一颗毒牙赶回来,唯有这样,伊达才能真正地得救。
汗水爬满了物哀的额头,那双无精打采的眼睛此刻正动摇地扩张着,上方的两根眉毛扭作一团,两排鲨鱼牙向下咬合、弯成一轮向下的弦月,宛如迷路了的孩子一般悲伤。
令他如此动摇的并不只是对伤者难以遏制的悲痛与同理心,更不只是伊达此刻状况的严峻和希望的渺茫,还有在他的脑海里、鼓膜边突然开始回响起的那些遥远的声音。
——“救我……我不想死……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不要……救他!让他死!死、死……全都别救、都死……疼、好疼……”
——“……物哀,去救他们。不用救我……去救他们。”
截然不同的三段遗言,噩梦般的回忆光景,一切令他绝望、令他痛苦、令他喘不过气的思绪全都浓缩在其间,在他感到无力的这一瞬间一拥而上,悉数钻进了他的脑海里,嘲笑着他的无能,剥夺着他的气力,令他再度意识到自己那被击垮的灵魂或许从来就没有再起过,现在的生活都只是虚妄的假象,唯有令他陷入无尽悲伤的回忆,才是他生命的唯一。
过去的惨痛束缚着物哀。
“……没事吧……振作一点!”
末喜那关切的呼喊终于一时驱散了缠绕在他耳边的那些呢喃,令物哀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握着手术刀的手颤抖得厉害,仿佛脱离了大脑控制一般,根本无法很好地对准伊达的心脏。
“……让你担心了……”物哀赶忙回道,“我没问题……”
抢救刻不容缓,物哀没时间等待他的手停下颤动。于是他伸出另外那一只也颤个不停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想让刀身稳定下来、顺利缝合伊达的大出血处。
双手一同出动,末喜急忙过来帮他按住了伊达的躯体。他看着刀身逐渐稳定下来、可以对准伊达的伤口破裂处,气息也稍微稳定些许。
——没事的……不会有问题的,这是能够缝合一切的手术刀……只要把它一划,手术就能成功,他就能得救……冷静下来,一定要救助病人……
刀刃逐渐稳定下来,离作为目标的伤口处仅剩一厘米……八毫米……四毫米……二毫米……
在刀尖终于触及到心脏裂痕的一瞬间,手术刀那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令伊达产生了直接的痛感,从而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惨叫。
和过去的那些惨叫一模一样。
没有上麻醉,直接对着内脏开刀,直接摧毁了他所有自信的,伤患在极度的痛苦之下发出的叫声,令过往再度在他脑海内彻底苏醒。
物哀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双手又难以控制地晃动起来,那接触到心脏的手术刀不但没能缝补上伤口,反而朝其他方向一挪位、又在伊达的心房处划开了新的刀痕!
“——!!”
物哀下意识地想要道歉,却又口干舌燥、喉咙半点声音都挤不出来,他的眼神极其慌乱地朝周围扫了一眼,末喜,星葵,井月,她们还在注视着这一切,他马上把目光强行调整回伊达身上,完全不敢去看她们脸上是什么表情。
“抱歉,我……稍等,马上就——”
心脏又被划出新的伤口,伊达连嘴唇都白得像纸一样,就连发出第二声痛苦的叫声的力气都丧失了,物哀强行集中精神、扶住那对颤抖不已的手,再度将手术刀划过他心脏的各处伤口。
这回终于成功了,手术刀封住了破裂处,止住了伊达心脏的大出血。
物哀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松一口气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发出的。看到大出血勉强被止住,连他自己也冷静了些许。
——他的状况还是很不乐观……现在只是把他的死亡延后了一小会儿而已,其他脏器的出血还在继续,毒也没有解开,哪怕都解决了,他也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必须稳下来,一口气做到底,才能把他从死线上……
物哀想着,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一系列的动摇与噩梦依旧缠绕着他,但他已经有了下定决心的力气。
——老大接纳了我这种废物,我也不能就这么认输。要救下这个人,还有许多步骤要做,没时间想别的,必须立即进行下一步——
嗞。
下一秒,伊达那被缝补完毕的心脏再度自行爆开了一道裂痕,所剩无几的鲜血从中以极小的压强喷洒而出。
物哀定格在那里。
他感觉时间似乎永远停滞在了这一秒。星葵再度开始绝望地哭喊,末喜默默用力捶了一下地面,井月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轻叹,每一个瞬间都在被他接收之后无数遍在脑海里重复播放,仿佛要永久烙印在自己的大脑皮层上一般。
物哀感觉脑子里“嗡嗡”地响个不停,看着再度出血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竟完全没能采取任何动作。
是他的手术方式有误吗?是他没能精确地掌握好伊达心房的结构吗?亦或是将台出了什么意外,这把手术刀失去了它的效力?
都不是。在看到心脏重新破裂的下一秒,物哀便知晓了原因。
是道三对伊达所做的人体改造。
伊达在对朱槿的数次突袭中多次受伤,通过道三的毒液疗伤,同时得益于毒液的强化而激发了一系列新的异能。他早就有预感,这些能改造人体的毒液绝不是毫无代价的,原来这便是道三向伊达所收取的代价。
这些强化毒液的作用原理原来是预支强化者的器官生命力来暂时加强其战斗力。
换言之,作为伊达能力被大幅强化的代价,他的内脏寿命其实早已被透支得一干二净,现在他的五脏六腑年龄与90岁老者无异,再加之体力大幅消耗、先后两次中毒的多重内耗,这些脏器现在就如同企图接住血液的筛网,无论物哀再怎么堵住它,血液也还是会从新的洞口流出。
道三的其他手下想必也是一样,每个人都通过透支脏器的生命力来换取强化,哪怕他们能从这座岛上生还下来,恐怕也活不过一个月。
补上一个窟窿就会再生出一个窟窿,伊达已经无法可救了。
“大哥哥……这是异能强化的副作用吗?”星葵很快猜中了是怎么一回事,几乎要把嗓子扯破般哭喊道,“伊达还能够得救吗?我不要……我不要看到他死!”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多了道伤口……堵住就行,我会把出血都止住……我会救他…………”
物哀语无伦次地叨念着,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话是在说给谁听。他那止不住的颤抖由肩膀传递到了指尖,汗水模糊了视线,四周闷热而恶臭的空气令他快要呕吐出来,阴沟里“滴答滴答”的水声现在听来比人的说话声还要大,比寺庙举行葬礼时的敲钟声还要响亮。
——要救他……不能像过去那样,必须救他……我是医生,我要救我的病人……
手术刀颤动着在伊达的心脏上空悬浮,迟迟无法下落。
——还有人在等着他……绝不能让他死……把刀降下去,先缝住心脏,然后是肺和肾,接下来是肝肠胃……降下去,救他……降下去,救他……把刀落下……
伊达心脏的出血就连喷射的劲头都所剩无几,仅有几滴暗色的血稍微喷高了一点,溅在了他的刀刃上。
——把刀落下,救他……把刀落下,我要救他救他救他救他救他——
“……落不下去。”
物哀的眼角落下了两串挫败与懊悔的泪珠。
“”
(以下施工中)
“您是「适格者」?”
“是「本我适格者」。”金万洋洋得意地纠正她,“你瞅瞅,我变身之后是不是拉风得很!「烟灰」给我起的这称号我也挺中意的,简短干脆,算他们识相,给了老子这么顺口的名字。”
“哇,您还真是了不得!那您的能力是什么呢?”
被一个大美人如此关注,金万感觉整个人都飘飘然的。
“本来这不是能和你透露的事,美女你这么好奇那我就破例——”金万神秘地指了指正下方,“老子变身后就能发动能力,化为一滩——软泥还是什么玩意儿,总之就是一滩,和地面融为一体,然后在地底流动着自由活动,再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变回原状。”
“那真厉害!随时随地都能这样吗?”
“不,必须得我和地面有所接触才行。”
“那也很厉害了!”
金万呡了一小口酒,已经快要掩盖不住虚荣感被满足时的笑容。他还想顺着这些继续说下去。
“哈哈,我就问这能力是不是无敌!所以说条子根本拿老子没办法嘛,就今晚,我来这里之前,刚干了一票。条子们赶过来,被我放倒了好几个,他们想开枪我就潜入地底,无声无息的,哪能知道我在哪里?我再静悄悄在他们背后现形,捅几下刀子,谁能打得赢我?”
金万讲得眉飞色舞,拿起酒杯大口大口往喉咙里灌酒。
“美女,再给我来杯最贵的,钱老子有的是……嗝!刚说到哪了?哦对,那群普通警察看打不过我这个「适格者」,就跑去请「烟灰」的外援了,结果手忙脚乱,你猜怎么着,最后只请过来一个,你说好不好笑!
而且请过来那个「烟灰」警员的能力好像还没法用来打架,磨蹭半天也没用到能力,就朝我开了一枪,哈哈哈!枪法倒是比普通警察准,打中了老子肩膀,不过老子变了身之后皮糙肉厚,怎么可能怕这玩意儿?连受轻伤都没有,我就这样溜了!喏,你看……”
金万说着,从外衣的兜里摸索出什么东西,扔在柜台上。那是一发子弹,在吧台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冷淡的银光。
“老子最喜欢收集这些乱七八糟的‘战利品’了,这就那个「烟灰」警员射的那发子弹,老子把「烟灰」压在脚下的‘勋章’,条子们不知道我没变身时长啥样,现在想追踪我都无从下手,输得真是难看。
你说一样都是「适格者」,我和他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我这都杀了不知道几个人了,他估计当怪物条子当了那么久都没杀过人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段有趣的故事。”见金万差不多收住了话茬,末喜回以点到为止的称赞,然后把刚倒满的酒杯端到金万的面前,“金万先生您分享了那么多,我都不好意思不说些什么了。在来这座萨麦尔酒吧之前,您有听过这里相关的传闻吗?”
“啊?你是指这里经常会有「适格者」光顾这事儿吧?老子当然知道!”
“对。正如传闻所说的,可能是这里位置比较隐蔽吧,不知不觉间就成了「适格者」们碰头和交换情报的地点。其中有和您一样被纳入通缉名单、处于逃窜状态的「适格者」,也有尚未暴露给「异能局」、直到现在还伪装成普通人在社会里正常生活的「适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