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规则很简单,坚持着把道三接下来要播放的投影内容完整看完,不能中途打断播放,也不能中途攻击他。只要能做到这些,空蝉就会成为游戏的胜者,从道三嘴里问出她一直以来渴望的情报。
没错,前所未有的机会摆在她的眼前,而且还是由道三主动提出的。只要一段简单的行动,她一直以来追逐的东西便能落入自己手中。
这场所谓的游戏有没有可能是他的缓兵之计,抑或是某种暗藏杀机的陷阱?这是空蝉目前唯一的顾虑,仅靠道三口头的应允实在很难令游戏成立;但她也清楚,若是道三想搞些什么小动作,在此之前他有不下一百个更加合适的下手机会……
似乎看穿了空蝉的想法,道三突然伸长了自己的三颗蛇头的细长脖子,将它们当作绳子使用,左一圈右一圈地捆绑住了自己的四肢与躯干,令他瞬间动弹不得。
“我束缚住了自己的行动,这样一来就能保证在游戏进行期间不会有任何可疑的小动作,也无法采取其他行动。可以信任我了吗?”道三从扭曲地绞动着的脖子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我会一直保持这样到游戏结束,当然,你想中途放弃游戏直接攻击我也可以……只是我也是拷问的专家,所以就算能生擒我,也不会有什么手段能令我吐出半点与主人有关的情报。你应该能理解吧?”
“…………废话少说,开始。”
过了好一会儿,空蝉才终于从喉头拼出来这几个字。
拷问究竟能不能撬开他的嘴,空蝉也不敢断言。但道三要给她看的影像必然是极具煽动性与挑衅性的,目的便是挑动她的神经;既然知道了这一前提,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撑到影像播放结束,赢下游戏拿到情报。
道三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投影的画面随即开始播放。
游戏开始。
空蝉的眼帘里倒映出死去亲人的身影。
投影画面里,在七年前惨死的父母,以及她的亲姐姐,三人穿着被害那天的衣服,衣着整洁、身体完整,靠在一起对着屏幕露出温馨的笑容,身后是一片纯净的蓝白色。
“空蝉,我的孩子,好久不见了,你过得还好吗?”妈妈首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和七年前相比没有半点变化,还是那么柔和悦耳,充满了慈爱与包容。
“希望你一切都好。七年了,我们一直都很想你。”爸爸接着说道。他的嗓音依旧那么粗壮而沉稳,光是听着便令人安心。
“有好好吃饭然后长高吗?我要是能活到现在就好了,真想再和你比比身高!”空蝉的姐姐,浮舟,还是当年那副少女模样,天真烂漫地对着她笑着。
——都是假象……都是假象……他们早就已经死了,眼前的不过是道三为了蛊惑我而制造的虚假影像……
空蝉在脑海里如此反复默念着,若不这样做,她真的会将眼前的影像当真,觉得自己的至亲都还活着。那影像实在太过真实与生动,简直就像真的活人所录制下来的一般。
“咳、咳。”一旁扭作一团的道三干咳了两声,“不可以把视线挪开,否则游戏可是会判负的。”
于是空蝉的眼帘中再次挣扎着映照出那三个至亲的笑容。
“我们现在身处天堂,一切都过得很好,你不用太担心我们。”早已死去的父亲慢慢地开始汇报诡异的内容。
“爸爸十五年前在战场上杀过士兵,所以在宣判时差点被判进了地狱,我和妈妈都很顺利——最后他还是和我们团聚了,因为死的时候实在太过惨烈,判官见了都不忍心判他进油锅。”浮舟俏皮地插嘴道。
父亲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把手放到他的脖子处,轻轻地一扭,那脖子瞬间崩坏成一小片一小片腐烂的肉碎,黏稠而骇人,支离破碎的脊髓也露了出来。他的头颅应声掉落,他便用双手接住它,头颅和手掌都因为冲击而出现了一大道裂痕,仿佛下一秒就会整个碎开。
“哈哈,我最后死的时候完全成了一滩肉泥,估计地狱的狱卒也嫌处理我棘手吧……对了,为了不吓到你,我们仨都把尸块拼接回了人形,不过实际上我们到现在也还是三滩肉泥,习惯了之后还挺舒服的。”
母亲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是啊,无论是以什么形式,一家人能团聚就是最好的,我们现在很幸福……
……真的要感谢剜骨虫大人。”
空蝉只觉得脑内“嗡”的一声,仿佛大脑宕机了一般,这句话久久地在脑壳里回荡。
——都是假象。都是假象。都是假象。母亲不可能说得出这种话,都是假象,是道三为了扰乱我的心智而准备的陷阱。不要当真。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尽管说出来的话语一点都不像是自己的至亲可能会说的话,但空蝉的心脏还是不住地剧烈跳动。语气,神态,声调,动作,除了话语内容以外的一切都实在太过还原了,和本人毫无区别。
“虽然刚被剜骨虫大人杀死时很是害怕,不过那也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现在疼痛和各种负面情感早就消失,反倒觉得我们能在这里团聚也算一件好事。”父亲也语气感激地肯定着剜骨虫的“功绩”,“图陂市太不太平了,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多亏了剜骨虫大人,我们现在才能每天都睡得安稳。”
“我要是还能长大,成年后就要嫁给剜骨虫大人。”浮舟一脸崇敬的神情望向远方。
“亲爱的,我左臂的肉碎好像有些维持不住快掉下来了,能帮我塞回去吗?”母亲又转头问父亲。
但父亲没有回答。仔细一看,原来他刚把头颅安回去,嘴唇和手掌就都溃烂脱落了下来,腐臭而糜烂的肉片一片又一片分散开来,和七年前被害时的死状无比接近。
“爸爸真是的,连维持人形都做不到,要是把空蝉吓到了可怎么办。”浮舟嗔怪着帮父亲拼接回肉块,又去帮母亲托住左臂快要掉下来的尸块。
“傻孩子,手脚轻点,这里的血管被剜骨虫大人打过死结,太用力会把我疼死的!”母亲突然疼得提高了八个声调。
——都是假象。不要当真。人死不能复生,这些都不是真实的。
“游戏可还在继续,不要想着把目光挪开哦。”一旁的道三懒洋洋地再度提醒空蝉。
与此同时,投影画面中的三个至亲也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说起来,空蝉,你在那边的状况怎么样?”恢复了人样的父亲一本正经地问道,“听说你在四处搜寻剜骨虫大人的下落,打算为我们报仇,直到今天也是这样,这是真的吗?”
注视着他们的空蝉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装甲包被的上下颚重重碾在一起,两排堪比猛兽的鲨鱼牙用力地咬合着。
“傻孩子,为什么还在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
母亲悲哀地高叫起来,两行眼泪突然就从眼角划了下来。
“居然把七年青春都投入在这种事情上,你这傻孩子,要我怎样才能不担心……
剜骨虫大人明明给予了我们最幸福的死法,为什么你还要片面地怨恨他?他是那么强大,那么不可战胜,能被他赏识并放过是你一辈子的荣幸,为什么还想着要不自量力地挑战他?”
父亲也把脸凑到屏幕边上,严肃地说道:
“空蝉,听好了。虽然对坚持了七年的你来说,这句话或许过于残酷,但我作为父亲还是必须要说。
我们很满足于这样去死,也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你去搞什么复仇,你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都是毫无意义的。剜骨虫大人伟大而又无敌,不要把你剩余的寿命浪费在和他对抗上,简直就是不识好歹的以卵击石。
我再重复一遍,没人逼着你去复仇,孩子,成熟点,少些自我陶醉。”
“——编一堆假到家的鬼话然后请几个‘死人’来开口,你以为我很吃这一套是吧。”
空蝉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很明显,她的这句话是说给一旁的道三听的。
道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脸庞。
“你想说这一套对自己没用?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反正游戏还在继续,我精心设计的台词对你管不管用,我们等会就知道了。”
借着和道三短暂对话的空当,空蝉再度调整了一遍呼吸,也整理了一圈情绪。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最低级的挑衅。借死去至亲的形象露骨而煽动性地对她的目的、她的仇恨予以侮辱与否定,从视觉和听觉两个角度同时刺激她的神经,简单而低劣,却又十分有效。
空蝉的确差点着了他的套,但也正因为道三伪造的话术挑动性、目的性太过明显,她才得以及时平复过来。她毕竟也是连杀了超过五十名适格者的杀手,虽然被击中了软肋,但这种把虚假与捏造挂在了脸上的挑衅不至于真的令她破防。
接下来投影画面无论吐出何种令人盛怒的言语,她都会将其视作道三本人的言语,绝不会因此产生动摇。
复仇,仇恨,胜利。她绝对要赢下和道三的这盘赌注,证明自己值得拥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