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戏开始的第一天晚上,我们花费了七枚筹码和岛主通了一次电话,那是我和岛主产生接触的契机。”
漆黑的鸟笼里,看着尚未理解状况的二人,咏乐神秘地一笑。
“当时你一定也很困惑,我明明只差一点就能直接与岛主会面,为什么还要选择打电话——这都是为了回避三名代理人的监视。
我并不清楚他们当中谁有问题,所以必须在只有两人进行对话的情况下把信息传递给岛主,直接会面的话黑湖不仅不会回收她的监视蜜蜂,代理人们甚至有可能以保镖之名陪伴岛主左右,想要瞒过他们,只能靠可以规避一切监视手段的手机通话。”
“等等,在此之前……”一脸迷惑的物哀打断她,“老大,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代理人中有叛徒的?”
咏乐歪着头看他,仿佛他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过了一会儿,她才轻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问这个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们不知道……我通过这些丝线,获知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小情报。”
她说着打开自己的挂坠盒,从中升起几根银色的丝线,在这黑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显眼,似艺人饲养的蛇一般在空气里翩翩起舞。
“在刚登岛、所有人集中起来讲解规则时,代理人各自杀了一名玩家,还记得吗?
在那三名玩家里,有人一直在假死。”
“……哈?假死?”
这才是物哀真正想听的,但也是他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的。
——假死,这有可能吗?
当时那三人一个在魔术的影响下脑子爆炸、瞳孔已经整个散开,一个七窍都被电子蜜蜂由内到外地贯穿,还有一个被无数鬼手勒到窒息而亡。三人的确都死透了……
……虽然三个人都留了全尸。
“不是,这也太……”似乎意识到了可疑之处的物哀顿时语塞。
在物哀哑口无言的同时,空蝉则进一步追问:
“你又是怎么凭这些线作出判断的?”
“赶在所有人离开会客厅、电子蜜蜂正式开始监视前,我偷偷把丝线垂到地面,感受房间里的震动,就像这样。”
咏乐笑着把丝线的一端自然地抛到地上,另一端轻轻捏在指尖。通过这样,她能够凭借丝线的震动感受到附近的风吹草动。
“那时代理人正在把三具玩家的尸体搬到一块,并排陈放在地上准备处理……而我却发现那三具躯壳中竟然有一具还留着极其微弱的脉搏。我还想更近一步确认三具尸体里是哪个还活着,但进一步显眼的举动恐怕会引来代理人的注意,最后只好装作无事发生,离开了会客厅。”
咏乐又收回了线,走到花岗石制的高空危桥上,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在继续说下去之前,我们要不要离开这里?我带你们去岛主休息的地方。”她指了指桥的另一边,“成为代理人后,黑湖不再有正当理由派遣蜜蜂监视我,这里现在也没有其他人,所以我们的对话哪怕位置移动了也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物哀和空蝉点了点头。
“那我先开下灯。”
咏乐说着从挂坠盒中放出一根丝线,那丝线像一道激光般射进了黑暗当中,随即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按动的声音,四周顿时亮堂了起来,暖烘烘的橙光夹杂着极具科幻感的蓝光照亮了整片巨大的空间。
原来他们此时正身处的是一座高塔的内部!
这是一座根本判断不了具体高度、内部完全空心的圆柱形建筑,而他们现在立足的这个鸟笼般的圆形平台便是空荡荡的塔的正中心。作为平台唯一出入口的危桥的另一端也随即展露眼底,只见桥连接着塔中央的平台和塔身,而塔身则有一道螺旋状的超长阶梯,一直从看不到底的下方盘旋延伸到与他们同一水平高度处,又继续向上延伸到塔顶。
咏乐轻盈地跳到桥上,平稳地走在了前方,二人紧随其后。
“关于当时三具尸体的处理方式,事后我亲自询问过岛主,都交给代理人焚烧了,现在只剩下三盒骨灰;但是从放置尸体到拖去焚烧,这期间其实有一段时间三名代理人都各自去忙其他事情,尸体被暂时留在了某个地方。这两点和我预想的一样。”
咏乐头也不回地继续讲述。
“伪造一具尸体对具有异能的人而言并非难以实现,既然三个被杀鸡儆猴的玩家中有人是假死,那么‘杀死’他的那个代理人必然也是在演戏,而在代理人丢下尸体去忙其他事务时,假死者自然可以设法制造一具假尸体来伪装成自己,然后再找个隐蔽地方躲起来。
比较遗憾的是,因为我没能找到机会第一时间确认假死者是哪一个,在只剩下三盒骨灰的现在,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谁是假死者、谁又是协助假死者的那个代理人。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当中一定有问题,所以我……”
“所以你认为短时间内一定会有突发事件发生,并把这件事传达给了岛主。”
物哀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咏乐在游戏第一天会做出那么多奇怪的决策——她早就预感到了连环杀人的到来。
“有人在某个代理人的帮助下伪装成已死亡,随后再在这座岛的暗处自由活动,既不会再受玩家身份的约束,也没有电子蜜蜂的监视,可以说他就是一个绝妙的杀手,假如接下来发生什么真凶不明的杀人案,我也一点都不会奇怪。”
咏乐率先走到了桥头,那里是连接着塔身的螺旋阶梯。她在阶梯处右拐,向塔的上方走去。
“所以我拨通了电话后,首先问岛主,让某名玩家假死是不是他的主意,但对方全程都没有开口。我假定他对此并不知情,告知他这一发现,以及预言岛上的事态很快就会朝脱离他预期的方向发展,他可以选择不信,但如果一切的走向如我所说,请务必联系我——而在他暂时信不过我的这段时期,他可以先选择相信烟灰里最强的头脑。”
她转过身来,两手轻轻提起长裙的裙摆,调皮地欠身行了个礼。
“当然,结果如你所见,现在的事态已经逐渐走向混乱,岛主很难再控制住,所以我站在了这里,身份从玩家变成了代理人。”
“不,老大,但现在的局面也不是那个假死者造成的啊……”物哀尴尬地挠了挠头,“目前为止的事件都是‘野槌蛇’道三所作,但他是靠杀死玩家篡夺邀请函上岛的,和假死啥的没关系……”
物哀停了一下,又觉得似乎有不小关系。假死者是叛徒代理人一手制造的,道三也是叛徒代理人作为内应招呼上岛的,说到底,代理人中有叛徒才是这两次事件的关键点。
咏乐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我也没想到动手杀人的会是另一个人,我初步的推理是脱离蜜蜂监控的假死者靠着偷袭连续杀人,找不到嫌疑对象的其他人就会自行陷入猜疑与内斗。但这样看来,作为杀手的道三只是叛徒代理人搅乱游戏局势的第一步棋,而一直没有现身的假死者将会是第二步——所以岛主意识到这一点后才会急着让我成为他的辅佐。”
“那岛主……”
“岛主的确没料到代理人里出了叛徒,现在没人知道假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叛徒是哪个,岛主已经无法完全信任他们三个了,就是这样。”
物哀沉默了,他看着咏乐娇小的背影,再次惊叹于自家老大的老谋深算——在其他玩家都还在为了几十枚筹码闹得不可开交时,她已经将自己所获取的独一无二的信息利用起来,爬上了代理人的位置。他们此行最想达成的目的——获取各类情报,只要作为临危受命的代理人便能随意获得,能进行到这一步,他们实际上已经达成了目标。
“所以你把自己的部下派过来援救我,因为认为通过跟我接触可以获取到与我相关的‘假死者’的情报,进而推敲出叛徒代理人是谁,同时还让另一个部下在另一片区域探索,她的高交际力很快吸引到了其他玩家,你希望可以借此从其他玩家口中打听风声。”
一直一言不发的空蝉终于开口道。可以看出她对咏乐并不十分信任,毕竟很难想象有人能在游戏的第一天算到这一层上来。
看着咏乐默默笑着点头,空蝉更显疑虑,但物哀反而没什么反应——“络新妇”就是这样神奇的一个人,他早就习惯了。
“……还有一点。”空蝉满脸狐疑地质问,“为什么你会在规则说明结束、玩家离场时第一时间想到要探测那三具尸体的状况?”
台阶上方的咏乐转过头来,一双琥珀般的大眼睛注视着她,那瞳孔里不存在高光,在高塔的暖光照映下显得无比深邃,却又空无一物。
“当然是因为我从不会相信同伴以外的任何人,也包括尸体。”她微笑着说。
空蝉与她对视着,似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咏乐回头继续向上走,她也不再多言,只是跟在后面。
他们沉默着在螺旋阶梯上行走了一阵,终于可以看到墙边的一扇门;咏乐优雅地笑笑,然后轻轻推开门扉,走了进去。
物哀走进门里,随即穿出了高塔,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门后是一条遮蔽住外界光线的隧道,隧道的中央是一条长廊,他们此刻就走在这长廊之上。只见隧道的上方逼真地闪烁着满天繁星,长廊的两侧盛开着各色鲜花,从茂密的树丛间隐约传来溪流的汩汩声,整个隧道被一种柔和的蓝光所包围,弥漫着一股令人放松的香气。
“这里到底是哪里?这座岛上真的有这种地方吗?”物哀不禁发出了声音。
咏乐把手指放到了唇边,摆出“嘘”的手势:“现在还不能让你们知道。”
“……所以岛主这次召见我们是有什么目的?”空蝉完全没心思鉴赏这些风景,有些生硬地再度发问,“我和他……和你的部下现在连玩家都算不上。我们也不是什么智囊,没办法为你们找到揪出叛徒的方法……而且我还有一笔账要和躲在下水道的那头老鼠算。”
“很快你们就会明白的,不用着急。”
咏乐指了指长廊的尽头,那里似乎有一扇门。
“浮屠岛主现在就在门后等着我们。”
紧张的情绪瞬间涌上了物哀的喉咙。
——岛主是什么样的人?他举办这次古怪的游戏究竟有何用意?这之后要怎么行动?
淡蓝色的繁星之下,唯有叮咚作响的流水伴着脚步声在引吭高歌。
他们终于走到了那扇浅棕色的木门跟前。物哀隐约感觉得到,这条隧道是连接高塔与另一栋建筑物的通道,而这个房间便处于另一栋建筑物之中。
“快点打开吧。”空蝉催促道。一想到或许可以从“全知全能”的岛主口中问出“剜骨虫”的下落,她似乎也有些急不可耐。
咏乐轻轻点点头,拉开了紧闭的门。
一阵古朴的书香味扑面而来。物哀一时被房内那从外界照入的光线刺激得睁不开眼,随后眼睛勉强挤出了一条缝,窥视着房内,发现这是一间巨大的藏书库,房间宽大到恍如一个篮球场,左右两边的墙上全是藏书,正前方的墙一整面全是落地窗,外界那夹杂着火种红光的日光照射进来,洒在酒红色的地毯上,也洒在了房内之人美丽的鞋尖之上。
物哀随即意识到房间正中央的书桌后坐着个人。那个人背对着他们,保持着静坐的姿态、慢慢从书桌后移动了出来——此人原来坐在轮椅上。
——不对,这个体型,这个轮廓,难道岛主的性别……
物哀正皱眉暗忖着,那人随即便开了口。
“十分欢迎二位的到来,竹刀客,双尾蝎。”
那是个空灵而悦耳的少女的声音。
尽管身体健全,仍旧坐在轮椅上,留着及腰的长发,穿着一身华美而端庄的洋服,皮肤白如蜡纸,身形偏向瘦削,面容端正,手指纤细,如此一个美女子从书桌后推动轮椅向他们走来。
不知为何,她眼前绑着一条漆黑的带子,把整双眼睛彻彻底底地蒙住。
“妾身便是这座浮屠岛的岛主……或者说,‘浮屠岛’这一人格异能的持有者。
二位可以叫我残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