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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层新建的公寓大楼,尚未安装电梯,原本打算借助升降机快速地抵达,然而,考虑到大功率引发的嘈杂噪音,也许会刺激挑动赵文斌本来就脆弱而敏感的神经,为防有更大的不可能性,离三、马开合飞快从底楼一直两步四五个台阶。
两个人影在灿烂的光线的映射下,掠过灰暗色水泥毛坯,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壮一痩,救人如救火一般地蹭蹭爬上顶楼。
忽而,马开合脚步一滞,因惯性,满面的汗水斜飞而出,他气息平和,但顾虑重重道:“离三,咱们真趟这滩浑水?万一这小子真地跳下去,或者,但凡出现一点意外,那这口黑锅,到时候工地那帮黑心子货,会不会我们背着?“
离三回过头,“你的意思?“
马开合提议:“以防万一,不如等警察、消防他们,我们就一边协助,既不冷眼旁观,也不费劲揽事,没事找事。”
“毕竟是一条生命。”离三喟叹道,“先上去看看,至少得稳住。”
噔噔,很快地,二人飞速地出现在宽阔的高楼天台,一个陌生人的熟悉轮廓立刻随着耀眼明媚的光,落入离三的眼中,与此同时,不远处大概五六米的位置,几道拉长黑影的主人,同样顶着红色、白色的安全帽,驻足在那,直直地凝视着手边一箱啤酒的赵文斌。
“文斌,文斌!”
林灿按照离三的要求,一直苦口婆心地劝阻着,“……文斌,你好好想想,想想你当初在系里的排名,想想在学校你拿过的三等奖学金,你就这么自暴自弃,甘心自己这么优秀的人就这样了吗,我们年轻,我们还有机会……”
如果有一面镜子,如果赵文斌自己有着大学时期的清醒头脑,他一定会惊讶,镜子中这个胡子拉碴,面色无光,蓬头垢发,一脸颓丧死气的青年,竟然会是毕业时期充满理想朝气蓬勃的热血青年。
而如今,才踏出社会只有几个月的自己,也许过不了今天,就要结束自己的一生。
赵文斌拿着一瓶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喝着,他又灌下一口,打了个酒嗝,歇斯底里中带着哭腔,“不会有啦,不会有啦,因为我根本就不优秀,我就是平庸!那年的奖学金,是我靠作弊上的成绩,可这么费尽心思地作弊,结果还只能考个第七,林灿,你说我这样的废物还有什么用,不如死了算啦!”
林灿哪里知道这样的隐情,完全想不到会适得其反,慌张地转移话题:“那你忘了薛梅了吗,你不记得你天天跟没有女朋友的我们吹嘘,说薛梅多温柔,说薛梅多漂亮,难道你不愿意给她幸福吗!?”
”不要跟我提薛梅,不要跟我提她!”
赵文斌气愤地把手中的酒瓶往地上一摔,啪嗒一声碎响,他喃喃道:“刚毕业一个月,她就跟我分手了,呜呜,说异地恋不长久,没多少的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爱情上……”
赵文斌越想越难受,往下一望,十楼近三十多米的高度,一群黑压压围成如黑点的人群在他醉熏的眼睛里飘忽不定,仿佛自己的眼睛,像嵌在万花筒上,重影交叠。
“唔!”
喝多的他,胃里一阵翻腾涌动,他喉咙一痒,瞬间呕地吐了一地的酒精与唾液,满脸微醺地浮上红霞。
“咦,李三,你们回来干什么?”
之前接替负责一期的‘黄世仁’,被张弛一个电话喊来救急。他一看离三扛着粗绳,阻拦道:”这件事你们不要管,千万不要管,就让他自生自灭,看自己的造化吧。“
“他已经喝高了。”离三听出了话外音,但依旧郑重道,“很容易出事。”
“呵,估计就是因为他喝高了,所以没事。“
马开合同样戏谑地讥讽,尖利的语气令心怀鬼胎的负责项目的人不由地抽了抽嘴角,隐隐感觉到脸颊似乎有些红肿发疼,被人无情地揭开厚脸皮。
离三望着摇摇坠坠的赵文斌,见他在矮矮的护墙上前后摇晃,在死亡的边缘左右横跳,沉默了片刻,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自觉自己心还是不够狠辣,竟不能冷漠地旁观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自寻死路,也许,这就是他外公曾日日夜夜要他诵念经典,沾染的坏毛病,学不了一身的乡愿小人,倒成了有恻隐之心的凡人。
他再进几步,全然忽视马开合频频的眼色,张口问道:“有这么多酒,可不可以请我喝一杯?“
“你……你是?“
心死便容易醉,绝望便总会上头。赵文斌睁开醉眼,大惊道:”是你!”
趁着酒精麻痹赵文斌的神经,离三小心翼翼地接近。
“你不要过来!”
赵文斌如见魔鬼般,惊醒出短暂而清晰的理智,蹦跳起来,瞬间将酒瓶子往离三的脚前一扔。
顷刻间,犹如手雷爆炸,棕褐色的碎片似弹片飞射,击在离三的裤腿上,伴随而来的,还有点点飞沫的啤酒。
“百威,这酒不差,我一直没喝过。”
事实上,离三真想的话,DK酒吧的大门随时敞开,酒柜里的洋酒任他牛饮,自打上回高丘的事情结束以后,打听到两路人身份的老板、主管都意识到,这位守着盘子的爷,那真是一位值得恭维巴结的爷。
“他吗的,真不识好歹,离三,要我看就算了,他这样喝了酒,最容易出岔子。”马开合劝阻道。
“我要你们管,哈哈,我要你们管?!”
赵文斌扭过身,两腿发软地难以支撑住身体,双手展开,肘拐抵在护墙上,勉勉强强地保持站立。
他歇斯底里,破口大骂道:“你们两个乡巴佬,外地人,没有文化的农民……”
无数恶毒又污秽的脏话,一字字构词组句连篇地向离三进行人身攻击,马开合听不下去,厉声喝道:“你又算什么东西,当初是谁让人打趴下,像条丧家犬一样腆着脸求我们,是不是你们!”
离三皱了皱眉,“开合,这个时候尽量不要说过激的话。”
然而,闻言的赵文斌,彻底崩溃,痛苦不已,他昏沉的脑袋里再次晃荡出宛若昨日的旧场景,那副狼狈的模样,是他上学以来从未有过的。
他瑟瑟发抖,嗓音中充满着苦涩与愤懑:“根本不是我求你们,我需要你们帮忙吗,我一个大学生,需要你们帮忙?我就是现在跳楼去死,也不用你们,你们算什么,底层的渣滓,从出生,老子就在起跑线领先你们,别以为你会点钢筋,给人开个车就有多了不起,文盲就是文盲,乡巴佬就是乡巴佬,你们再努力,你们……”
“可是现在的你赢过了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