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杯,让你们管工地,你瞅瞅给老子惹出多大的麻烦。检察院、劳动局说他们已经两天收到举报信,搞你们吗呢,工人闹成这样,你们干什么去了,死啦!”
张弛叼着嘴里的雪茄,双手负背,拧着眉头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官府里的酒肉朋友们利用职务之便,在工作空隙里偷偷地通风报信的消息,所幸他们平时的时候没少白吃他的白喝他的,在他们面前还有几份人情薄面。
总算没有好酒好菜白喂肥这几只苍蝇,嗡嗡地消息灵通,不然真没法应对。
黄世仁佝偻着腰,低垂下头,不敢正视,心虚道:“张,张总,我们也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本以为打他们一顿,他们怕了就会安生,不会再拿什么油漆啊工钱啊说事,谁能想到他们怎么突然像开了窍似的,又是找地方投诉,又是罢工,居然还能找到媒体。”
“你他吗还有脸说这个事情!”
张弛气不打一处来,四周没有什么可以扔的东西,他随手把一支价值上千的雪茄丢在黄世仁,滚烫的烟头砸在黄世仁的脸上,一动都不敢动,被烫伤了甚至不敢喊疼,缩头缩脑,胆怯畏缩。
“要不是我偶尔请电视台的台长、报社的编辑他们搓澡喝酒唱k,手里捏着些关系把柄,他们底下那帮叫嚣正义的记者不知道多想窜出来,捅破咱们工地的天,到时候,你看老子怎么收场,知不知道,现在裕泰地产还有一半的工程款还没打过来呢!”
“是,是,张总。”
黄世仁等人一激灵,额头凝出冷汗,贴在皮肤上,连连点头认错。
“只是张总,我是有不懂的地方。他们一帮泥腿子八字都不认识的文盲,一群从破农村来的土农民,怎么会有人认识报社、电视台,会不会有人,我是说有人暗地里煽动,专门对付咱们?”
“能这么想,说明你的猪脑子里还有一点智商。”
张弛阴沉着脸,好在是本区的电视台报社,它们的领导用影响企业经营发展,破坏当地经商环境为由压下去了势头,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要不庇护自己,又凭什么给他们创造财富啊!
揉了揉眼睛,现在最让他头疼的是,这种事情没完,是一个持久战,这么耗下去,就剩下最后一点进度的工程,又罢工又闹腾,年前要竣工验收怕是不可能。
艹,收到工程尾款,就可以迅速地脱离,带着钱多多玩玩利滚利的勾当,否则白白亏了现在大号的挣钱时机。
“老陈,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把这个工程给我完工,把水电给我装好。你,还有没有认识熟悉的工人,把他们都叫过来给老子楼盘做好?”
站在最边上瑟瑟发抖的陈国立,吞了吞口水,苦笑道:“我的张总,哪有这么多工人给你找啊,我这个班底,也是辛辛苦苦花了三四个工程才凑齐这么些多能手,一般的水电工,都是一个师傅带两三个徒弟,怎么担得起您这几个楼的工程量!”
“那你就给老子去安抚他们,给我唱红脸,找跟你几个关系好的工长,拉拢他们,他们那几组工钱好说,可以提前再给一部分,但不能多,老子为了这几栋楼,投了不少钱。”
张弛摸了摸下巴,对黄世仁他们颐气指使道:“还有你,唱白脸,不听话的,就拿拖欠的工资威胁他们,再不开工这些工钱就当他们贻误工期的赔偿,甚至可以开除几个。”
陈国立倍感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接这个看似利润极大的盘子。遇人不淑,害得他想跳下贼船都不可能了。
“张总,那我前期垫付的款子,剩下的三分之一,你,你看是不是先给我,我拿帮你对付对付我底下的工人。不然,人心散了,队伍真不好带,工程也要拖下去啦。”
“呵呵,老陈,材料还有其它款里扣出来的汤,你不是也没少喝吗。怎么,喝进肚子里,嘴巴抹了油腥不认账吗!”
张弛睨了眼,恶狠狠道:“自己喝进去的,自己就吐出来。总归吸的是他们的血,顶多还回去,至于你在我的这块,放心,工程结束款子到位以后都好说。”
……
“工头,工头!”
消失了快半个月的陈国立再次出现在工地上,聚在他下面的几个工组里的人纷纷涌来上来,诉说委屈的,讨要公道的,眼泪鼻涕,一抹一把,场面格外的悲伤激动。
“有什么话,等我去会议室再说,到会议室再说!”
“工头,你这些天都去哪哩,大伙在这里可等你等死了,心里其实都憋着一肚子话想问问你!”
渐渐地,打算把工地上的人聚集到会议室的陈国立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心急如焚的工人们包围住困在工棚门口而不得挣脱。
“工头,额二婶前几天给我来电话说额娘得病嘞,病得很重,着急要钱去去县里看病,您看您能不能把额的工钱结清,让额能,呜呜,让额能回去带额娘去治病啊!”
“……您啥时候把额那一万七多块钱给额,啥时候给额啊,额还着急等这救命钱治病呢,工头!额求求您了,额求求您发发慈悲,把额的钱,把额的钱给额吧!”
说着,十六岁的李长生“扑腾”跪在地上向被工人围住的陈国立磕头,脑门在满是泥与石子的地上邦邦叩上几个响头,抬起头只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都挂在黝黑粗糙的脸上。他说得愈多,情绪愈加得激动,终于双臂抱住陈国立的双腿,哭泣道。
这一声声,这一句句,犹如火星一般丢到早已涂满油的干拆堆里,一下子便让围住陈国立的这群盼拿工钱如盼星星盼月亮的工人炸了锅,一个个往前挤,一个个朝人嚷嚷。
“对啊,工头,工地扣了俺六千三百四十七块,扣了三分之二,跟您来时说的不一样,不是说好就只扣二分之一吗,多出来的他们到底啥时候能把钱给俺,给俺个准数!”
“工头,我家里的孩子今年可等着我这笔钱给他交学费呢!昨儿,就昨儿,孩子他妈来电话说学校已经来人催了有两三趟了,他们说要是再不缴上的话……”
在场的一个个各流各的泪,各诉各的苦,你一言我一语的,弄得整个人堆里乱糟糟、闹哄哄的,直把扎在人堆最里头的陈国立吵得心烦意乱、挤得怒形于色。终于,憋不住工人七张八嘴的陈国立被激得暴跳如雷,扯着嗓子高吼道。
“别吵了,别吵了,都t、m的给老子安静下来!”
然而收效甚微,人堆里的十几个工人依旧喋喋不休。见此,陈国立登时瞪大眼睛怒视还在吵闹得没玩完了的那些人,伸出手指指向他们,咆哮道:“你们还想不想拿工钱啦,啊,都给老子闭上嘴,都先听我说!”
一些刚才还在嚷嚷的工人闻言,立马收声老老实实地站着望向陈国立,而其中因陈国立拖欠他们工钱的时间太长而变得急躁不安的极个别几个人,原本打算上前跟他理论争吵一番,可是碍于还指望陈国立跟建筑公司讨说法,担心一个不好惹着他怕他故意使绊子,因此也就忍气吞声地闭上嘴。
“还有你,也别跪着了。先起来,先起来!”
陈国立用力想把跪在他跟前的李长生拉起来,拉了拽了几下,他才慢慢起身。又见他哭得满脸泪涕,陈国立随即递给他一张一次性纸巾,接着环顾围成一圈又一圈的工人,瞧他们一个个心急如焚、焦躁紧张的模样,抽了抽嘴角,抿了抿嘴唇,跟工人讲。
“弟兄们,上周我已经跟张总谈过了。今天来,就要跟你们把工钱的事了一了,跟你们解释解释,为什么会扣你们三分之二的工钱。
“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离了家门,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挣一个打工钱不容易。我也知道,你们一个个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都急着拿到这笔钱养活一家老小,给看病的给治病钱,给上学的给学费钱。还有其它的,我即便不知道,我也能感受到。因为什么?因为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工头也是从外来务工干起的,你们心里的愁、你们心里的急,我一样一样也都能感觉得到,照理来说……”
就在此时,工人们中有一个突然出声说:“工头,既然你也吃过这碗饭,那你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人了,把那些钱先给结吧!”
一有人带头,人堆霎时间又乱起来,一个个人头蹿动,交头接耳,赵钱孙站在人群的最前头见工友打断了陈国立说话,同样注意到陈国立被打断话时那一脸的铁青,立马出声制止众人道:“诶,诶,大伙先别吵,先别吵,我们让工头先把话说完,我们把话听清楚了。然后,咱们大伙再一个个向工头问工钱的事儿。不然,像你们一个个这么吵来吵去的,什么时候也出不了结果!所以,都静静,都静静,让工头先讲完,啊!”
言罢,赵钱孙谄媚样地冲陈国立一点头,陈国立咳嗽一声,继续在渐渐变得鸦雀无声的人堆里讲话。
“但说句老实话,我现在觉着这事有点难办啊,因为给我这个项目的公司,它一直没把钱给到位,自从今年三四月份起给了我一笔以后,压根没有按合同把约定的工程款一一打齐给公司,公司也没法把钱给我。所以现在啊,你们在我账上记的八千、九千,一万到两万的,甚至像老孙、老赵、老李他们这些长期接我活的小工头,可能一时半会都拿不回全部的钱……”
“那怎么整,难道还要等不成。娘、勒个脚,熬了俺们快十四天了,到头来你却跟俺们说出这种屁、话!”
这一句话,顿时浇灭工人们的最后一丝的希望,同时也点燃工人们的难以压抑的怒火。一个个凶神恶煞,仿若一只只饿急眼的豺狼虎豹,似乎想把眼前的陈国立撕碎咬死。
“什么叫一时半会,什么叫拿不回全部的钱,工头,你这话什么意思!”连刚才还在逢迎他的赵钱孙也眨眼间变了脸,朝陈国立口水横飞地发问道。
“娘的!这孙子八成是不肯给咱们钱,想赖账!”
陈国立喉咙里冒火,扯着嗓子喊道:“听我说,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