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饭时,三伯叔蒋涛前来求见蒋国公蒋琛,恰巧蒋玉在一旁奉茶。
她低着头将手中的茶具放下,退后几步,“爹爹与伯叔聊,女儿先行告退。”
路过蒋涛的身边,微矮身做了一礼,“三伯叔,蒋玉告退。”
“哎,好,”
蒋涛应着,视线在蒋玉的身上做了一番停留,一直待蒋玉的身影消失在水廊尽头才回头,对蒋琛笑道:“大哥果真是好福气啊,转眼间小玉已经十五了,如今越发的亭亭玉立,倒是可以许亲家了,啊,哈哈!”
“三弟真是说笑了,玉儿还小,我们还不曾想过这些,再加上我与内人都希望玉儿能够自己挑个喜欢的。”
蒋琛倒是真的疼爱自己的孩子,尽管孩子已然及笄,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了不错的婚配人选,但最终还是要看蒋玉自己。
他想,只要玉儿不是喜欢上一个老弱病残的,或许,他都能够接受吧。
听着这话,蒋涛有些不乐意地皱下眉头,抬起一只手指着蒋琛道:“大哥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我可是听说,近日可是有好几人家,都向府里送帖子了吧。难道他们不是为了求娶蒋玉的?”
“三弟!”蒋琛喊住了蒋涛要继续说的话,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对蒋涛道:“三弟,蒋玉可是你的亲侄女,这种话又怎可乱说,徒毁玉儿清白!”
“再者,三弟家的若素,我的那个侄女儿不是还未婚配吗?怎的有闲工夫来操心我家玉儿的事了。”
事及女儿,蒋琛再好的修养也控制不住,蒋涛这动不动提他女儿的婚事是想干什么啊?
“大哥你看,好好的,怎么又扯上我家若素了呢?若素这几年来,你还没看见吗,若不是三弟我不中用,若素早……”说着说着,蒋涛便捂着脸难受道。
蒋涛没说完,蒋琛不是笨人,也想到原因了。
这几年,自己的这个侄女儿蒋若素是越发出落了,不仅如此,她还难能可贵地在京中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好名声。知书达礼,贤能舒雅,京中的人一问,都晓得这位蒋国公府里堂嫡小姐。
只是,蒋琛看着自己的这位三弟,不禁摇头,真是可惜了。
蒋若素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她没有一个显赫的身份吧。三弟的天赋有限,尽管早早进去官场,却并不能胜任那些职位,再加上本身有些小毛病,官场上几年,尽遭周围同事排挤。
若是就此蒋涛懂得隐忍,再坚持个几年,倒也能在皇帝心中留个位子,到那时,不说官至显贵,倒也还能说的过去。
只是,偏偏蒋涛不懂这些,还自以为是的以为其他人是嫉妒他的才学,越大的居功自傲。这几年,因着自己在官场上的暗暗扶持,才是勉强保住了自己五品编修的位子。
只是,这里是京都,不是边区小镇,京都的官员比比皆是。区区一个五品编修,又有谁看在眼里呢?
现在的京中权贵,一味地看重门第,什么儿女情长,在门当户对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如今,倒真是应验了。蒋若素容貌好,性子好,教养好,样样都好,可就是这样一个京中的公子小姐们都追捧羡慕的对象,因为门第的缘故,高不成低不就。嫁的高了吧,你的身份又不配,嫁的低了吧,又不合适。如今这婚事倒成了病,僵在这儿了。
只能一拖再拖,最后拖着拖着,蒋若素已是二九岁数了。只怕,再拖下去,京中都没有人回来求娶一个老姑娘家。
蒋琛有些同情地看着一旁不住哭诉着的蒋涛。“好了好了,三弟都多大的人了,也不怕在弟弟面前丢人。”
“大哥啊,你是不懂三弟心里的苦啊,眼见着这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就要因为自己熬成了老姑娘了,有时见她还是如此的乖巧,这心里难受啊。就连你三弟妹都看不过去找我哭诉啊。”
蒋涛偷偷抬眼瞄了蒋琛一眼,见蒋琛的面容有些松动,已经没有方才那么生气了,悄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还好来好,他没怀疑什么。
“三弟,这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也要多往好的方向想啊,你们家若素,不也是能陪你们两口几年吗。”
蒋琛觉得自己此时说这个话实在有些不厚道,但是,总不能让蒋涛这么一个大活人,还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哭成这个样子吧,这,这要是传了出去,明天自己又如何面对满朝的文武百官?
“大哥莫不是在看我家的笑话,现今若素被我这个当爹的害成这个模样,你这个当伯叔的不帮忙就算了,还看她的笑话!大哥,若素她可是你的亲侄女啊!”
蒋涛越说越觉得悲愤难当,伸出的左手巍颤地指着蒋琛,胡子一抖一抖地,好似蒋琛亏欠了他许多似的。
这便有些过分了,再怎么说,蒋琛也是蒋家的一家之主,是皇上亲批的蒋国公!
虽然对方是自己的三弟,但是他又从哪儿得来的权利对蒋国公不敬?蒋琛至此也觉得他的这个三弟蒋涛有些过分了,虽然老夫人从小便溺爱他,但这并不代表他蒋琛也要受他的质疑!
“放肆!三弟,莫要忘了,我才是一家之主。这个家,还没轮到你做主!”
蒋琛一甩衣袖,哼了声,“三弟,莫要让我不顾兄弟间的情分。”
“大哥!”
蒋涛听了这话才有些慌乱,再也顾不得什么兄弟情分了,赶忙上前扯住蒋琛的宽袖,“大哥,你这是陷蒋家于不义啊,若是让京中其他人知道,我们蒋家还有何名声存在?”
“三弟还知道蒋家的名声?笑话!我蒋家的名声什么时候还需要一个女子来维持?”
蒋琛并未被蒋涛的一时大义所说服,心底却更是觉得,这个三弟,近来是越发的过分了,竟然连自己的话也不听。
“你!”蒋涛被气的全身颤抖,“蒋琛,你的侄女儿嫁的不好,你又有什么好处?她若嫁的好了,对我们蒋家不也有帮助,我这还不是为我们蒋家考虑!”
蒋琛终究是个性子好的,半响还是软和了声音,“三弟,我知道近些日子,你是为了若素的婚事操碎了心,大哥也不舒服,不如这样,我去帮你想想办法,若是京中真有合适的,就给你看看,如何?”
“真的?”
蒋琛点了点头,“无事,正好最近我家玉儿也要寻个夫家了,一块儿看看也无妨。”
“那三弟就多谢大哥了,”蒋涛难得抬手做了一楫,“那我就先告辞了。”
“告辞”
蒋琛目送着蒋涛远去,终是坐在红木靠椅上,长叹了一口气。
几尾红鲤正悠闲地在山石砌成的浅塘中游戏,俶地,一堆食屑掉下来,引得红鲤发疯地争夺。
“小姐,你怎么了?”
蒋玉一手撑着头,一手取了盘子里的红枣糕揉碎了,就往浅塘里丢去。
“春红,你说,爹和三伯叔会谈什么呢?为什么还不要我听到呢。”
春红在心里不禁翻了个白眼,这又是哪里话。
“我的好小姐啊,这又有什么多想的啊,也可能老爷他们是真的有小姐不方便听及的正事儿啊。”
春红歪着头想了想,有些促狭地看着她,她抬手,快速地敲了春红一板栗,“你这个小丫头,又背着我在想什么呢?”
春红可爱地嘟起嘴巴,不乐意道,“小姐又打奴婢。”
春红皱着眉,用眼神控诉这蒋玉的无耻行为。
可是这种控诉对蒋玉来说,却是没有一点杀伤力的,抬手摸了摸春红额边的松发,“乖啦!”
“小姐你欺负人!”春红赶忙后退了一步,翘着嘴,小鼻翼耸了耸,边理着方才被弄况的发型。忽地,春红眼珠子转转,献宝似地凑到蒋玉身侧,俯身在蒋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说完,不等蒋玉反应过来,就跑开到了一旁。
蒋玉听罢,待反应过来,忙放下了手中的食盒,站起身,就去追已经在几步开外地春红。
“好你个春红,讨打是不是,连你家小姐的事也敢编排,我看最近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
“春红边逃边俏皮呛声:“那也是小姐给惯的,春红可是无辜死了啊。”
蒋玉有些无语,似乎春红现在的模样真的是因为她最近给娇惯地,没想到竟是第一个气到她自己了,哎。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不觉得后悔,春红对她的衷心,就算是前世,她也从未怀疑过,想起前一世,蒋玉觉得,在左胸的地方,隐隐作痛。
前一世的自己,就算未怀疑过春红的真心,可也从未相信过她,面对后宫中的魑魅魍魉,虽然最后仍然是自己败了,但是却是真的想要保住春红的性命,护她半世安康还是十分简单的,可是她没有。
鼻尖突然有些泛酸,蒋玉看到周围的景色都包裹了一层雾气。
前一世的自己到底是有多么地傻,相信了一个不该相信的人,放弃了一个该相信的柔软女子。可是现实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人生中最沉重的一击。
自己最爱最为信任的人是一头披着羊皮的恶狼,将自己的一切都摧毁了;到最后才发现,对自己衷心的人,早已被遗弃。
可是却悔悟的太晚,一直以来,所憧憬的爱,没了;从来不甚在意,却仍旧陪伴在身后给予支持的亲人,没了;遍体鳞伤,想要一个地方躲藏慢慢舔舐伤口,转头,那个一直都灯火常亮的家,也没了。
没人知道,有多少次她从噩梦中惊醒,多少次,那烈火一遍遍地焚烧着她的身体,男人远远地无动于衷的身影成了她最无法忘怀的瞬间。
每次醒来,她都会一遍遍地检察自己的身体,睡的地方,想要确定自己是真的重生了,真的逃离了那个噩梦。
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自己却用了漫长又短暂的八年时光,看尽了这个世界。忠良陷害,小人得志,有志男儿终日浊酒相伴,求宣室;多情女子总是独守空房,暗憔悴。
像春红,像自己,像整个蒋家。都是在这场燎燎原火中,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