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8章
长孙鸿旭抿直了薄唇,看着仍是紧闭着眼睛摇头惊恐低喊着的蒋玉的目光尤如一把尖锐的利刃,化为实质一般,如墨浓深。
而早已陷入昏睡之中的蒋玉,无知无觉。
蒋玉昏昏沉沉地醒来,四周一片的昏暗,隐隐的头痛让她不适应的轻皱起眉头,刚要抬手,却在隐约投过来的光亮之下,发现自己竟是穿着一件粗麻布的白色囚衣。
谁又能知道,一个因为毒害皇家子嗣而被打进过冷宫,后又被送去了天牢之中且至今还伴着惑国之妖后的污名的蒋玉,竟然会一直被保留着皇后之名。
且蒋家大房还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还在牢狱之中不得解脱,她却能够莫名其妙的让皇上始终坚持己见,亲自拟旨甚至是在这之前一直瞒着贵妃娘娘蒋若素,只为让蒋玉毫无阻碍无罪释放,重回坤宁宫,且在当天就归还凤印。
其他人不知道,她这个亲身在皇后娘娘所居的坤宁宫中伺候的人又哪里会不知道。代表着皇后娘娘身份与地位的凤印。
当时她们都在心底暗暗以为凤印放在了贵妃娘娘手中,不是皇后娘娘亲自去要,且在遭受好一番苦头之前怕是根本就拿不回来的。
因为纵然是如贵妃娘娘蒋若素那样的性格,到嘴里的宝贝又怎么能现在无私的吐出来,还是给一个完全就是身为她的死敌,手中凤印的原主人。
可是事情的结果出乎她们所有人的意外。
在蒋玉看过去的时候,穆连城也是正好停身看她。
两人无声对视一番,蒋玉率先收回了目光,看着眼前的铺着稻草的土地无声地沉默着。
只是在一身黑衣便服的穆连城走近之后,才是淡淡开口道:“蒋玉无知,不知是陛下深夜前来,有失远迎,还望陛下谅解。”
“蒋玉,你还是朕的皇后,朕不过是来看看你,你就是这样,非得阴阳怪气地与朕说话?”穆连城上前一步,沉声道。
“阴阳怪气?”蒋玉扭头看向穆连城,无声笑了下,“原来陛下实在嫌弃臣妾怠慢了陛下。”
说着,已是施施然起身,不过因为这几天的伙食不大好,夜里也睡得不太安稳,蒋玉的身子还有些虚弱,站起之时身影不可控地轻晃了晃,幸是及时扶住了尚有些冰凉的墙壁才是勉强稳住了身形。
穆连城看到蒋玉险些摔倒,身子也跟着轻颤了颤,似是想要上前扶住,不过下一瞬,他就回过了神,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
“既是站不稳就不必如此装模作样,朕也不会因此对你心软。”穆连城看着蒋玉,冷声说道。
蒋玉笑了下,没反驳。
等着因为忽然站起,脑海之中的那抹眩晕之感消退了些,感觉已经好多了的时候。蒋玉才是拖着脚下的铁链,一步一步,伴着铁链因为移动,哗啦啦地碰撞声,走到了牢房的中央,正对着穆连城的前方。
穆连城诧异地不知何意,却见下一瞬蒋玉还是一身白囚,一“嗤。”
蒋玉忽地嗤笑一声,看着穆连城的眼里满是讽刺,“穆连城,所以说,当年你之所以会娶我,仅仅只是因为你知道了曾有高僧算就得我生来便具凤命,其实这么多年,你根本就没有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喜欢过我,什么怜惜,又是什么舍不得,不过是想要利用我,想要榨干本宫的最后一点价值,是吗?”
穆连城嘴角动了动,看着蒋玉此时的模样,想要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沉默地看着,没有说话。
这个样子,竟然就是默认了。
来回扫了几眼,确实是没有发现方才看向自己的那道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的目光。
蒋玉盯着一处角落看着,眉头不禁微微皱起,有些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寻到蛛丝马迹,而她也确认,那道目光绝对不是无意扫过她,而是特意看向她的,或者说是,完全冲着她来的。
蒋玉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琉璃金盏,半掩下的眸子里不由闪过一道锐利的寒光,又转瞬消失不见。
拿起玉筷,朝着一个装着四季水晶糕点的翡翠高脚盘伸去,心中却是有些疑惑。若说是她这个本该在前几天就已经决定了施以火刑的皇后娘娘现在光明正大且是完全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容颜憔悴,让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话,就这般注视着也没甚大碍。自从嫁入皇家,面对周围人的时刻注视,她早已习惯了。
可是方才,分明是——打探。佛说相见既是缘,掌握不住的便是有缘无分。
可是他的母亲,当年也是由父亲红纸黑字的许了礼金,一顶窄轿抬进府里的。本来是毫不相识的人牵了姻缘,又如何算不上有缘?
原本他的母亲是这样的想的,只不过后来的事实总是残忍。
姨娘,听着便是不好,因为到底是矮了一截,这还不仅仅是身份上。
而当年那个就算是没有身份也许母亲一生安乐无忧的人,在更大的利益面前,在更多的美人榻前。
那些所谓的曾经满满的山盟海誓,姻缘红线,其实它都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所谓的有缘,薄弱的不堪一击。
儿子太优秀,就不甘心自己就这样简单的距离那个位置近有一步之地停下。能得到那个位置的,只有争斗,能者居之,而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儿子争斗的头破血流,自相残杀,这其中的痛苦又有谁能懂得。
“一旦让朕查到了你与长孙鸿旭有任何不当关系的地方,朕就算是要在天下人面前落下面子,也誓要让你在朕的手段之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辈子,就算是死,蒋玉,朕也要亲手将你挫骨扬灰!不信的话,你也可试试看。”
蒋玉好不容易用手撑着坐起来缓着气,双目还是通红的,被方才着急涌出来的泪水淹没整个眼眶,就像是,一只饱受欺凌的拥有着浑身洁白毛发,宝石一般通红着眼睛的兔子,无助而又可怜。
闻言,忽地抬头看向穆连城,她只是一个劲地朝着穆连城看过去,眼睛虽然通红着。
可是她却依然没有哭,也没有流下半滴代表着可笑又懦弱的泪。
仍是矜贵着,像极了她可笑的坚持。
毕竟,一个刚从天牢之中出来,且身子病恹恹的皇后,在宫宴之上,也确实是让人觉得有些晦气而又失礼。而蒋玉是他的皇后,她失礼,自己的面上也实在有些不好看。
那个男儿,正是一国之君,是有着三宫六院,是被许多人上赶着送数不尽的美人的天子帝王。
这样的人,却要论他长情?
蒋玉不信。穆连城却没有回头,他看着对面的戏台,“拿着陆正侯亲自呈上来的证据,朕亲眼所观。如今已经是证据确凿,一开始的蒋国公通敌叛国一案,实为错判。”“那,臣妾便直说了就是,皇上确定要如此的封赏臣妾的家族?依臣妾看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尽为忠君之事。而如今,蒋家也不过是小小的之祸,而臣妾闻皇上之所封赏,二者相较,赏大于功,只怕是过于……不应当了一些。”蒋玉面上犹豫了几番,才是说道。
“不应当?方才不是还说了的,蒋国公为朕的国丈,本该是需要朕近着,恭着。可是如今却是因为朕的缘故,而不仅是让皇后你,还有国丈一家人皆是毫无征兆被打入天牢之中,至今数月之期。”
“朕怀愧在心,如今蒋国公通敌叛国一案被重翻,蒋国公终于沉冤得雪,正是应该朕好好地补偿的好时候。”而这次,在魏涯前往苗疆的那段时间,长孙鸿旭派了数人暗中保护着,所以,对于魏涯在苗疆发生过的事情,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三年里,母亲愈加消瘦的身影,让他越来越嫌恶自己,也嫌恶那些整日只知吃喝玩乐的富家子弟,在心里默默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学习,读书,若是自己还有那个痊愈的希望,定要将母亲小心奉养。
直到,有一日,母亲满是欣喜的回来。
她说,“策儿,你有救了,我们的生活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那一次后,他再一次听到蒋国公府嫡女蒋玉这个名字,却对母亲的话抱有极深的质疑。蒋玉,他的确知道,身为蒋国公府的唯一的女儿,她深受蒋国公与国公夫人的疼宠,天资聪慧,却在五岁之后沦为普通人。这是他六岁那年,京都的第一大奇闻。
利用国公府嫡女的名头,从而打响自己的名声。
可惜,那蒋五小姐竟然没看出来。当时他就在想,这个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傻,骄纵可以,怎的还没有了脑子?明明那位姐姐就是利用她的而已啊。
结果后来,当他的病情稍微好转之后,他在家里,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在京都盛名已久的女孩儿,国公府的嫡女蒋玉。皇家之下无父兄,更莫说现在太子他们现在完全是面上的友好。
一旁,四皇子是个心大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完全就看不懂此时自己的三个兄弟怎么会忽然变的如此的,兄友弟恭?
可是,这却不代表着他们看见自己国家的贵女受屈与不公,也能够将它当成一件趣事儿来逗闷子。
“就是欺我们弱小,故意的啊……”
桌角的一个人摇摇头,咬牙低声道。顺着手腕看过去,一双明眼可见的不曾劳作太多的手,此时已是布满了细细伤口,显示了主人曾经的娇生惯养。
男子攥紧了手中的酒碗,手背上的青筋也不由暴起,在道道肉眼可见的细细划痕上,显得尤为可怖。
倏地,不知谈论到了什么,大堂中的众人一阵哄笑,喝酒畅谈,格外自在痛快。
男子听的暗暗咬牙,阴沉着脸,一口就将酒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他喝的酒水是这个酒馆里最为寻常的一种,酒水有些浑浊不说,喝到嘴里,除了那掩饰不住的呛人辛辣之外,还有股不可忽视的苦涩味道在口腔之中蔓延。
比起他曾喝过的清亮醇美让人回味无穷的上等好酒来说,这简直称不上是酒水,就是他曾经的下人怕是也不会沾染的。
应该是不屑一顾的吧,他想。
可是如此,他却……到底是不是沽名钓誉,这个,想来作为曾经暗自查探过的银钱来源却一无所知的皇上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穆连城环抱着蒋若素的手臂蓦然一僵。“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开始就出手的人,未必就是以后的赢家。”蒋玉一瞬某些失望,看着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在渐渐走近,蒋玉没有感觉到什么害怕,反而是挑眉看向来人问道,“你是谁的人,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大明皇宫,莫不是现在的江湖之人只有区区一个人也敢在皇宫之中闹事?”
青君觉得,这个皇后与他往日所听到的那个柔顺的皇后有极大的不同,她现在才艺双绝,且还有在天牢之中的那个皇后,镇定,冷静。
便是此时看到他,一个对她来说只会是危险的人,仍旧是临危不乱,镇静如斯。她走到那个还没有退下的宫女一旁,轻声让她不必去了,先行退下便是。
蒋玉挑眉,也并未出声阻止,而是在小宫女看向她的时候,也同样是淡淡点头,默许了身为她身为的第一宫女眉玉的话。
随即,她也是同样如此,吩咐退离了其余几个宫女。
而后才是走上前来。
下一瞬,毫不犹豫的,‘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蒋玉眼里意味不明的看着她的一系列举动,面上神色不变,也并不作声阻止。
半晌。
就这样看着一个人,什么话也不说的跪在这里,若是以往,她或许还有那份闲心情慢慢陪着等下去。
可是这一次的情况却是远远不同。
蒋玉的如玉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不耐烦。自从嫁入皇家,面对周围人的时刻注视,她早已习惯了。
可是方才,分明是——打探。
还有,审度着些什么。
一阵凉风吹来,蒋玉抬头,怔怔地透过小小的窄窗看向窗外。
她想像着,此时的窗外,或许是风吹树动,影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