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多自欺,为情,为财,亦或是为人。
蒋玉虽愚钝半生,却也是唯二担当过贤妃口中聪慧机警之人,在生活上,也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准则。之于打理内宅,她知水至清则无鱼;之于往来亲朋,她知往利熙归利攘;之于情始情终,她知个别宽相欢喜。
只是可笑,枉她多说世人痴,自己又何尝不是痴妄缠身?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她逃不过,穆连城逃不过,张广庭也逃不过。
八年相陪互助,临死的前夜,穆连城却来告诉她,她变了,变得再也不是当年明桥杨柳,他曾于湖畔惊鸿一瞥的明艳无邪少女。
可是,蒋玉遥想着自己这颇为曲折离异的半生。
“陛下,八年了,人生又会有几个八年去挥霍?八年的时间,已足够臣妾去改变了。倒是您,是您也跟着改变了还是本就如此?”
穆连城不言,天牢里一片死寂。
以蒋玉的聪慧,见此情此景,又怎会猜不到那个答案……
蓦然,她想起五岁生辰,母亲对她说的那句话。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她装了十九年的愚钝平庸之人,到如今,却照样躲不过这个预定的结局,像是命里早就牵上了绳套,不过是长短之分。娘,只怪孩儿傻笨,看不透枕边人,到底,是惹您担忧了。
“哈哈,哈哈哈哈……”穆连城看的愈是仔细,便愈是心惊。
这个女子,哪里还有半点他曾见过的年轻瑰丽,浑身散发着朝气的少女?愈是看下去,就愈是找不到一丝当年身为国公府嫡女的那个天之骄女的鲜活,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也曾在不经意间微微挑拨过他久寂心弦的,那双充满了风情的眼,如今也只剩下满满死灰。
“蒋玉……谁给你的胆子?”穆连城的声音带着深沉,还有,那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不过在场的两人都没能察觉,“你以为就凭你这一条本就在我手上的贱命?”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
到最后,穆连城已是几近怒目的吼出声。
天牢里越发的寂静,皇上登基曾听取幕僚之言,将那些犯罪不大的罪囚都大赦出去了,现在本就没有什么囚犯,更何况蒋玉这里,是天牢的最深处,更是少人巡走。
蒋玉没被穆连城此番模样所吓到,都说伴君如伴虎,旁人自是小心翼翼不敢惹皇上丝毫不快,而她如今这幅模样,除了一死,又还能更糟糕到哪儿去?
“蒋玉这一生酸甜苦辣一一品尝,唯死还未曾知晓,只愿陛下能一了心愿,再无二话。”
蒋玉做的绝,穆连城自是也瞧得真。曾是那样唯我独尊的女子,如今竟是这般心甘情愿的用一己之命,换他人性命。
良久,穆连城蓦然起身,背对着她,“好,蒋玉,你很好!”说罢愤然离去。“其实也没有你所想的那般严重,”蒋玉笑罢,淡定开口。
“张广庭此人虽已投靠三皇子,却也并非全心全意,要知道,夺嫡可非说说这般简单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到时候,失利的各个参与的皇子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又更何况他们这些在后跟随的小小虾兵蟹将。”
“只怕是满门抄斩也不为过吧?”
陈策听的目瞪口呆,“这,只是追随罢了,满门抄斩什么的,会不会太狠了?”
狠?
蒋玉语气渐犀,她可是清楚的记得,当年穆连城在成功夺位,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可就是下旨将之前那些与他斗得死去活来的兄弟剥夺了王爷称号贬为庶人,并且还十分谨慎的遣散了各府中的所有人。
只余留一两个聋哑婆子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门口也长留几队人马来回巡视,竟是直接将他们单独囚禁在府中,并且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我可是记得你花了一颗东珠才哄来的那位白芍姑娘,此时估摸着还在红袖楼等着你呢。昨儿不是还在说,白芍姑娘是你此生的最爱吗?”
面对好友的嘲损,唤作沛霖的白衣公子倒也不气,悠悠收回了远远打量的视线,这才有心思瞧着他,“白芍姑娘这般的识情知趣儿,想来定是不会与我生出什么嫌隙的,倒是你……”
俊秀的眉头微微一挑,看着时时也不忘损人的好友,“你莫不是在嫉妒我玉树临风,不甘白芍姑娘就这般利索的选我而弃你于不顾?”
“我嫉妒你?本公子再怎么说,也是这京都数一数二的俊俏公子,哪里需要嫉妒你。再说了,本公子可真是在为你的那位温柔小意的白芍姑娘抱不平啊。满心以为真心等来的俊郎君,却是个万花丛中过的主。”
“我就奇了怪了,你这红粉知己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的人,是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脸皮,面不改色的在各色女子边周游下去的。”
白衣公子洋洋得意,正要回嘴,却被一边的人小心拉袖制止。顺其视线看去,忙收扇正襟危坐,“连城,咳咳,有事吗?”
坐在里座的穆连城这才收回视线,幽幽摇摇头,待喝了口茶后,才缓声道,“瞧着那马车上的标志,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方才你们所谈论的女子,应该就是那个自十岁起又名声渐起的蒋国公府的嫡女,蒋玉。”
“什,什么?”“你若想娶,怕是也娶不得啊,国公府嫡女,最低,也非是王侯不嫁的。”一旁的另一名久未出声的男子,听及此,不禁打击道。
众人都也摇头笑。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就像他们在场中的几人,也就连城兄才有一娶的资格,还不一定那蒋国公府会不会答应呢。
赵沛霖一和扇挑眉,微转头向着方才那对主仆离开的方向望去,眼里艳色无边,“那这般说,方才所见的那美人,虽不是国公府的嫡女,倒定是那府上的哪位小姐了?”
宋佳比较了解自己的这位损友,见此模样,定是见那位姑娘,一时真起了些许心思,不由凑近低声道,“沛霖,若不是嫡女,也有可能是咱京都的第一美人啊,这不管是国公嫡女,还是第一美人,你,可都惹不起啊。”
“放心,我自是知道深浅的。”赵沛霖展扇笑笑,一时也放下了心头的那抹刚升起的一丝兴趣。
这番一阵戏论,众人也都纷纷放下此时,谈论起其它的事。
与此同时,远在靖州的将军府,却是不同于蒋玉和穆连城的热闹,分外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