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疑惑吗?”
“奴才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他习惯性地往四周看看,压低声音道:“三皇子倒也罢了,除夕那日碰见那种的事,自然会走得近些,但二皇子和四皇子……”
他停下来看我,见我听得仔细,继续道:“也许是奴才多虑了,夫人是七小姐的姐姐疼七小姐自是应当,前几个月不见七小姐也未必出于真心,怕是有人从中作梗。七小姐来府里已有三个月,二皇子从未探视召见过,也没见赏过什么东西,连夫人都约束了不得见,一概事由都由翡翠打理,明摆着是怠慢了七小姐。前儿还听说二皇子在郊外领兵,为今秋的祭天封禅做准备,连行李卷儿都着人搬去城外军营,这几日怎会回来得这么勤?倒像疼七小姐如亲妹子一般。”
小亮子的话也正是我疑惑不解的,以他奴才的身份,这番话已足够杀头。但他近来和我亲近,已然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这番话说出口,倒是真有点老兽护犊不顾性命的的味道。
我亦不回避,点头道:“你甚懂我的心,我也正奇怪这个,我又没见过二皇子,他为何对我这么好。”
“军中不比咱府里头,没有过不过年的说法,初一一过便和往常一样练兵,二皇子依然住在军营里,每日却不辞辛苦来探视七小姐,连夫人都衣不解带地在艾月轩守了七小姐好些天。外人只道二皇子温厚,礼贤下士,对弟妹和夫人疼爱有加,咱这艾月轩里的人可都瞧得清楚,七小姐来了几个月二皇子何时将您放在心上过?连夫人都一概被冷落了,回府也只见翡翠,这会子大献殷勤,七小姐不得不防。”
我猛地坐起来,身子晃了晃,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话大逆不道,小亮子,以后莫要再说了。”
他的表情僵了片刻,恭敬地应了,“奴才谨记七小姐教诲,七小姐冰雪聪明,连奴才都瞧得透的事儿,七小姐怎能不知道,奴才只是怕,奴才只是怕……”
我知道他联想到了除夕之日遇见的玄聪,也只有这个理由才会让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都焦虑异常。
难得他心思缜密通透异常,竟瞧得比我还清楚,也难得他为了护我,竟连二皇子都敢弹劾。我却不能不妨隔墙有耳,若是因为担心我让小亮子枉送了性命,那我宁可被一直蒙在鼓里。
我的声音和脸上都已恢复平静,淡淡地说:“小亮子,这段日子咱们哪里都没去过,一直在艾月轩里好好待着,我只是带你一起和祥叔回了趟安青王府,王妃入宫请安,我也没惊动其他家眷,只偷偷瞅了几眼爹爹和祥叔闲聊一阵子就回来了。因年幼贪玩儿,难免忘记了时辰,夜深露重才会染了风寒,记住了吗?”
他面上凛然,道:“奴才记住了!”
“好了,你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一大早就劳心劳神地应付了这许多人和事,我身上乏力,便觉得困倦。
小亮子犹豫道:“昨夜我亲手熬了百合粥,清淡得很,一直煨在炉子上温着,奴才叫翠儿端进来喂七小姐吃些再睡吧?”
难得他有这份心,我没什么胃口,却不忍拂了他的好意,道:“也好,让小红来服侍我吃吧,你去睡一觉,好好养足精神,其他事暂时交给翠儿打理。这闺房内伺候人的事儿原本不应该由你来做,以后还是让翠儿和小红来服侍我。”
小亮子急辩道:“奴才愿意贴身伺候七小姐,七小姐也知道,奴才是个太监,原是不用避讳的。”说着,眼圈儿便红了。
我知道触动了小亮子的伤心处,叹道:“你可是没听懂我的话?你和翠儿都贴身伺候我,谁看着外面的人和事?这些日子冷落了小红,怕她又被翡翠迷惑诱了去,男女有别,你贴身伺候我终归不好。我缺的不是奴才,是能将心交付与我的知己。”
小亮子这才露出笑脸,喜道:“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叫小红进来。”
我生病这几天小亮子和翠儿母鸡般看护我甚紧,小红不得近身,此时被我召见,竟是哭着进来的,一进来便跪倒在地,哽咽道:“七小姐病重都不准我来伺候,可是不要我了吗?”
她果然多心了,我费力地半支起身子,笑道:“傻丫头,快起来!怎么会不要你?这艾月轩里就数你最小,我病成这样也不知好不好得了。你我年纪相仿,万一度给你怎么办?他们见我平日最疼的就是你,当然要护着你些,你不知感激倒也罢了,怎么反来怪我,是何道理?要让翠儿和小亮子听了还不伤心死?”
这话原有几分道理,小红的脸登时红了,收了泪笑道:“七小姐果然对小红最好,小红服侍你喝粥。”
我点头心疼地拉了她的手在床头坐下,她小心地喂我,每一勺都要吹凉了才喂进我嘴里,担忧我的一片心意毫不掺假。
小红虽有心机,却依然是个孩子,难得遇到个对她好的主子,自是尽心尽力。她哪里知道我这个主子原不是像她一样只是个单纯的孩子,是不值得信赖的。
可惜了,她是翡翠的妹妹,我即便有心亲近她,也不得不防。
一碗粥喝了小半便发恶心,小红只好弃了粥碗扶我重新躺下,眼圈又将泛红。
我安慰道:“没事,大病初愈吃不下是正常的,过两日就好了。我可听说百花争艳里有好多麻雀,赶明儿咱们叫了小亮子给我们捉几只烤了吃,香得很。”
小红转忧为喜扑哧笑道:“我姐姐没说错,就说七小姐心思再缜密总忘不了吃,这才刚醒来就惦记着吃烤麻雀。夫人说得对,七小姐当属猪!”
果然三句不离其中,听她打趣我,我笑道:“三姐将我比做什么不好?偏就比作猪,现下你们都没了规矩来笑话我,看我明儿个不把你们一个个都打发了。”
小红怔怔地望着我,喃喃道:“其实当猪有什么不好的?就像夫人所言,每日只管睡了吃,吃了睡,什么烦心事儿都没有。”
我故意摆出一副惊讶的嘴脸,讥笑道:“我才说当猪不好,你就说好,难道当熊不好么?”
小红涨红了脸低头笑道:“我没见过熊,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愣了愣,只是在书上看到过熊,我便随口说了出来,可不知熊这种动物不像猪那样常见,即便是我,也只是通过书中的描写在脑中想象出形状罢了,小红又哪里知道熊是什么?在这深府大院中想要看熊,永远都只是痴人说梦。
以小红这样的身份,别说是看熊,就算到猎场里看一眼狐狸兔子都要看有没有机缘才行。
不同的身份,却是同样的命运,我不由安慰她:“日后我若有机会去东北,一定带你去看熊。”
“东北?看熊?”她虽不知东北是哪里,却面带喜色问道:“七小姐不骗我吗?”
“我可是七小姐,怎么会骗你?”
我这番话本来是为了安慰小红信口胡说的,她却当了真,眼睛亮闪闪的,高兴地拍手道:“七小姐就是比我姐姐好,她总说七小姐的不是,七小姐却从没说过她不好。”
我心中虽对小红有愧,却也知道此时时机成熟了,便不动声色地问:“你姐姐这几日来得勤么?”
她点点头,“倒是每日都陪着夫人和二皇子来。”
“难为她想着我,等好了,你陪我去谢谢她。”
“谢她?不去!”小红嘟起嘴,道:“她哪里是情愿来的?分明是夫人和二皇子要来她不得不陪,再说二皇子这几个月极少回府里来,她想二皇子才会总事事露脸,不就是为了引起二皇子的注意么!”
我听小红的话里有着明显的轻视,皱眉道:“你怎么这般说翡翠?她好歹是你亲姐姐,你要多维护她才是。她也是爱慕二皇子才总想着要在二皇子面前露脸,这原本是没错的。”
小红怔了怔,道:“七小姐总是这么替别人着想,只可惜我姐姐并不领情。“
我呵斥道:“不许胡说,你姐姐可一直把我当成亲妹妹。”
她辩解道:“她哪里把你当成亲妹妹了,即便是我,她也从没正眼瞧过。那日祥叔带了安青王的口信要接七小姐回去,我姐姐根本不允,祥叔还发了通脾气,和我姐姐大吵一架。我那会子在东院替二皇子整理书房,不然,我得了信,也会过去和她吵架。七小姐都闷在艾月轩多少日子了?只那天夫人召见才出了趟艾月轩的门,她们还不满意,难道要软禁七小姐才好么?连我们都可以出府去买些东西,只七小姐不能去。七小姐好性儿不急不恼,她们反倒得寸进尺,那天祥叔接了您去,艾月轩人人拍手称快,都道七小姐早该出府去好好散散心了,只是没想到七小姐一回来就病了。祥叔也真是的,七小姐多金贵的人儿,岂能和安青王那样的沙场老将一般对待?出趟门就把七小姐弄成这样,罚他当真不冤枉……”
我打断她就要坐起来,“祥叔受罚了吗?爹爹怎么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我要禀了三姐找爹爹评理去。”
小红赶紧把我摁下,道:“七小姐莫急,祥叔没事。二皇子和夫人得知你病重急得坐卧不宁,初一便要去安青王府拿人,多亏了三皇子挡下。”
这里面果真还有猫腻,看来我猜得没错,小亮子和翠儿不知道的事情,小红未必不知道,翡翠终归是她的亲姐姐,对她倒是一点都不设防。
我装作吃惊的样子,问:“祥叔是我爹爹的贴身侍卫,二皇子怎敢造次?”
小红道:“听说安青王根本没有传信,是祥叔想念七小姐,私自带了七小姐回去。安青王病重不知,但王妃却气得够呛,若不是三皇子出面说和,这次祥叔怕是活不成了。”
我暗骂玄正,他到底使了什么妖术,祥叔会听命于他?好在他并未卸磨杀驴,总是保全了祥叔,也算化险为夷。
“后来呢?”我再问。
小红道:“听我姐姐说好像是三皇子承认是他想见七小姐,这才让祥叔来接人。二皇子放过祥叔,却迁怒于三皇子,说七小姐是我们府中的贵客,原是比三皇子还要金贵的人,三皇子没有好好保护却让七小姐生了病,罚三皇子寻了好些珍惜药材来给七小姐补养身子才算作罢。”
我越听越迷糊,怎么这么复杂?我和玄正玄聪之间的事情,怎么又会和二皇子扯上关系?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已经超出我所能想象的深度,却是朝着我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着。
小红这些事当然是听翡翠说的,三姐来看我时只字不提,是因这是女儿家的闺房私事,若要人知道我和玄正私自幽会会被世人耻笑。可玄正宁可污了自己的清誉,弄个觊觎我的骂名,却又是为何?真的只是想保护玄聪,掩盖那天我和小亮子看见玄聪的事情么?
小亮子说我那日受伤后是被玄正安置在府里的,他虽没见过那里,但却认出了二皇子府的特征,这便说明玄聪一直都在二皇子府里。即便再隐秘,然人多眼杂,玄聪那么个大活人,又先天不足,怎么可能从未被人发现?总不至于一有人看见玄聪就杀人灭口吧?
若不然,就是玄聪本是二皇子府的秘密,府里众人,不是不知道这个秘密,而是府里规矩森严,都三缄其口罢了。【品文吧 - 为您精选好看的小说 www.pinwenb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