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猛地抬起头来，大张着嘴巴看我，“七小姐？你？你……”
“是的，我知道，我猜出来了！”
她的反应无疑是最好的验证，我一直不愿捅破这层窗纸，一直想要给我自己也给她保留最后一点真情。可是，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莲香，她竟是玄华派到我身边的细作。
莲香跪倒在地，抱住我的腿道，哀求道：“七小姐？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了，七小姐！”
她跪得十分狠，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发出骨头碰撞的闷响。
我不由微微皱了眉头，将她扶起来道：“我本来不想拆穿你，本来打算就这么装聋作哑地留你在身边，怎奈，如今他来了，你既然喜欢他，自然该回到他的身边去，不要再陪着我了。”
“七小姐！”莲香哆嗦着嘴唇，半响才道：“七小姐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
我闭上眼睛，握紧双拳道：“因为你和我，还有冰芷，是唯一从倭寇手中逃脱的人，我们在大船上同生共死，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如今冰芷回到西蜀国做她的皇后去了，这世上便只剩下你和我，我们是亲人，是姐妹，亦是知己，我的害怕便是你的害怕，你的痛亦是我的痛，我们的心早就连在一起了，撵你走，我不愿，亦舍不得，我宁可你一直骗着我，也舍不得和你分开。你可曾见过有人用自己的右手斩去自己左手的？你便是我的左右手！”
她的声音突变，怒道：“七小姐既然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何还要将那样的骂名强加于我呢？”
我睁开眼不解地看向她，她正怒视着我的眼睛，方才的胆怯愧疚一扫而光，愤然道：“七小姐忘不了那些苦难的日子，难道我就能忘吗？七小姐将我看成是出生入死的姐妹，难道我就不能将七小姐看成患难与共的知己吗？七小姐难道以为贤亲王派了我来监视你，我便要将自己的心都卖给他么？在七小姐眼里，难道我就是那样卖主求荣猪狗不如的东西么？”
“莲香？你……”
“七小姐原是这世上最通透善良之人，为何就不懂莲香的心？”她眸中终于滚落两颗大大的泪珠，“当日，我虽不喜七小姐和威武侯在一起，但看见七小姐那般开心，我亦觉得开心，我只愿七小姐这一世都那样无忧无虑，不管我的主子是谁，也不管贤亲王要我做什么，我只知这一世活着一天，便为七小姐一天，只要七小姐好，莲香就会快乐。”
我心中微动，不由问：“贤亲王亲赴寒城，难道不是你……”
她摇摇头，苦笑道：“若是我告密，贤亲王岂会亲自来寒城验证？今日我又岂会将自己搞得这般狼狈来欲盖弥彰？”
我脱口道：“那是谁告诉他的？”
“七小姐还在骗自己吗？其实七小姐心里早就明白了一切，又何苦对此耿耿于怀？”她看着我，淡然道：“那日，七小姐去大将军府求见永和帝，不是便料到会有今日么？”
我登时无语，没错，当日我便想到李玄风定会寻找机会除掉玄华，正是因为有此担心，我才会将自己允给李玄风。
今日，得知玄华是新的定国大将军之后，我更是如芒在背。我猜到了，早就猜到了，李玄风动手了。
以玄华对我的了解，他岂会看不出来李玄风带回长安的颜妃是冒牌货？他袖手旁观，任凭李玄风做大，无非是想借李玄风之手找到我。为了找我，他竟眼睁睁地放弃了皇位。那个他一生为之付出，辛苦追逐，能够抛妻弃子，不顾一切的皇位，他就这般放弃了，只是为了找到我。
没有皇帝的口谕，他若私自来寒城寻我，是死罪。
所以他卖给了李玄风一个天大的人情，用皇位换来了到寒城找我的机会，用皇位换来了个名不副实的定国大将军，用皇位求得了李玄风除掉他的机会。
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玄华这个定国大将军只是个摆设罢了，要不了多久，李玄风就会借机向他发难。
他不顾一切跑到寒城来只是为了见我吗？只求死前见我一面吗？玄华？他竟痴迷至此，他怎地如此傻？
难怪李玄风登基这么快，难怪长安城虽乱，却未曾出现意料中的兵刃相向兄弟相残，甚至没有出现我最害怕的杀父弑兄。
难怪玄华今日才到寒城，便能轻而易举地在缘来客栈见到我。
只怕连玄华自己都没料到所有的一切都在李玄风的算计之中吧？他是否还在为能来缘来客栈歇脚感到庆幸？是否还在为能在此见到我而激动？是否还在纠结我是不是他那个熟悉的颜儿？
所有发生的一切，皆是因为玄华的让步。
玄华是疯了吗？傻了吗？竟这般轻而易举地走进了李玄风的圈套里？
我没办法再想下去，亦没办法再继续责怪莲香。莲香何错之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玄华让她接近我，她只管遵命就是。她又岂能料到我们这一路上会经历这样的风波？岂能料到跟着我会吃这么多苦头？她如此费尽心力地跟着我，从不忍心伤害过我，处处迁就我照顾我。与其说玄华是派她来监视我的，倒不如说她是来保护我的。这样的义仆忠奴，我岂能将她当成下人看待？又岂能舍得怪罪与她？
我永远也忘不掉在船上莲香的出手相救，永远也忘不掉那时她和我的相互鼓励，互相扶持。若是没有莲香，哪里会有今日的蓝颜儿？
看着莲香，我问：“莲香？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七小姐？你答应了？”她不答反问，眸中的惊喜显而易见。
点点头，我道：“我答应了！不过，你既选了我做你的主子，势必要背叛玄华，你可做好了准备？”
莲香眸光一凛，道：“当初跟着你和三皇子来到寒城，我便决定了，此生即便因此而死，我亦无怨无悔。”
“好！那咱们走吧，现在就走！”
她大吃一惊，“走？去哪里？”
“广善不是给了你一袋银子么？我们带上这些银子，其他的都不要了，赶紧走，离开寒城，无论是陀城还是其他地方，即便是去西蜀国，我们也定要离开这里。”
“可是王爷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王爷对七小姐情深意重，七小姐难道看不见么？他这般爱你，想你，你岂能忍心离开他？”
我苦笑道：“若是逼不得已，你道我愿意离开他？当日在长安城与他那般耳鬓厮磨花前月下，他都不能许给我未来，更何况眼下？你既受他之命接近我，自然知道我的处境，即便没有玄正的反对，我和他之间也还有个永和帝。这一世，我和他总归是有缘无份。既然许不了他什么，又何必相对无言？反倒平添忧伤。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莲香哽咽道：“可是此番王爷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七小姐，他岂会善罢甘休？今日，王爷显然已经怀疑七小姐的身份了，我只怕……”
“以他的为人，既然已经有所怀疑，必不会放过我。只怕眼下整个缘来客栈都已经被他的人包围了。但我们非走不可，不仅仅是因为我无法兑现此生都会等他的诺言，还因为留在这里，我会害死他。”咬咬牙，我道：“所以，我们必须重新易容，变成另外的模样，方才有机会逃脱。”
我心里已如明镜儿般了然，李玄风给了玄华这么个机会就是因为他想让我最后再见玄华一面，亦是想让玄华死得瞑目。他不算食言吧？对于那样一个冷酷残忍的人来说，能给敌人这样的机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吧？他是个好皇帝，但不是好兄弟。至少对于玄华，他不是。
我虽和他有三生之约，但我却不能让玄华死。只要玄华没见到我，我和他的约定就不算实现，他便不能杀玄华。
这一赌我没有把握，我唯一的筹码就是李玄风对我的情，赌他对我究竟有没有爱。
无须过多解释，莲香便从我的脸上看出了我的痛楚和无奈，她眸光一亮，喜道：“七小姐？你还是放不下王爷对吗？”
我坦然道：“是！我放不下他，这一世只怕都放不下他。然而，我与他缘分已尽，即便放不下，也必须得放！”
她点点头，道：“那就走吧！只要七小姐能顺利逃脱，我就算死了，也无妨！”
我以为莲香只是随口一说，拉了她便要往外走。
岂料莲香拉住我道：“七小姐既要易容，便在这里吧！恐怕再也没有比我更适合助七小姐逃脱的人了。”
我不解地看向她，她突然冲我诡异地笑了笑，一抬手，竟将脸皮揭了下来。
我只道她的脸变成那样是她为了防止玄华认出来特意将自己的脸抓花打伤，看清楚她手里的人皮面具，我才知自己的易容与莲香的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她竟才是此中高手。
抬手阻止我要说的话，莲香道：“七小姐不必劝了，今日情形，你我心知肚明，两个人是没办法一起逃的，又何苦冒险白白失去机会？七小姐既已下定决心，我只助你便是，我自会易容成七小姐的模样留在这里稳住王爷，七小姐只管戴着这张人皮面具离开便好。有了它，估计七小姐大摇大摆地出去，门口的那些侍卫们也发现不了。”
“那你怎么办？”
莲香笑道：“七小姐既知我心系贤亲王，贤亲王怎会不知？王爷虽对七小姐情有独钟，却也不至于滥杀无辜。更何况我曾与七小姐同甘共苦，王爷岂会怪罪于我？顶多被他打顿板子，看在我服侍七小姐这么久的份上，王爷是舍不得杀我的。只怕七小姐离开后，王爷想听人说说七小姐的事情，还得来找我呢！”
莲香的话多少有些道理，四位皇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俊朗不凡，但，唯独只有玄华最有女子缘，从三姐、翡翠，到小巧，现如今再到莲香，每一个都是他的红颜知己，虽各怀鬼胎，但却都愿为了他豁出性命，他也最善于利用身边对他有情的女子们。玄华的怜香惜玉原不是只会针对我一人的，我又何苦太过于担心他会伤及莲香的性命？
不再坚持，我愧疚地说：“只是委屈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