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什么委屈?”莲香笑得颇为凄凉,“我只担心以后没有我跟着,七小姐独自一人,这日子会愈发艰难。七小姐离开寒城之后便丢了这张人皮面具吧?即便要再次易容,也弄一张陌生些的脸来,男女都无妨,不要去西蜀国,路途遥远,边关又有流寇,还是往陀城方向去吧?倘若顺利,顶多两日便可到达陀城,等安顿下来再静观其变可好?”
我点点头,她已经替我想得这么周到了,我岂能辜负她?
与莲香换了衣裳,眼见着她将自己扮成我的模样,毫无破绽。我才戴上人皮面具,与她依依惜别后装了银子离开后院。
门口果然有许多侍卫把守,玄华所谓的以后再叙原就是骗人的。他既对我产生了怀疑,又怎会轻易放过我?今日他会知难而退,只怕不是迫于众目睽睽的压力,而是怕将我逼急了弄巧成拙吧?
他自以为我已是他的人,现如今又成瓮中之鳖便再难寻机逃跑,怎么会想到逼不逼急我,我都会离开,因为我不想他死。
门口的侍卫见是先前受了伤的丫鬟出来,身上又没背包袱,便未加阻止。只是叮嘱我买完东西早点回来,便放我出了缘来客栈。
我一出来,便往城门方向走。
寒城外不足一里处有个土地庙,当日和玄正莲香初来寒城时,我们曾在土地庙里歇过脚。寒城百姓不信神佛,却颇信奉土地公公,为祈求土地公公保佑来年庄稼丰收,许多百姓都会去土地庙中上香进贡。
今日是正月十八,新年刚过,该上香的人都上完了,土地庙里香火旺盛,摆放了许多新鲜供果,却没有人。
我将庙门关紧,自袖中掏出莲香为我准备的小铜镜和草药泥,小心翼翼地揭下人皮面具撕毁后,便开始仔细地往自己脸上涂抹起来。
不多时,镜子里就出现了一张陌生的消瘦男子的脸,一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弱冠少年。
这副模样别说玄华,即便我自己猛地看见,怕也不认识。
脱下身上的厚棉袍,露出了里面青色衣袍来。
玄正走时许多衣物都没有带走,大多是普通百姓家常穿的旧衣裳,布料粗糙,样式简单,极不引人注目。
当初顾虑我一个女子带着莲香出门行医多有不便,出诊时,偶尔也会装扮成男子模样,莲香便将玄正的两件旧衣裳按照我的身量裁短又收小了些,以备我随时穿用。
方才出门,无法携带包袱,莲香便让我将这两件旧衣裳都穿在了里面。好在冬天穿着棉袍,里面着两件旧衣裳也看不出来,我才能躲过侍卫们的眼睛。
现在重新将男装脱下,再穿在棉袍外面,饶是眸如鹰隼,也难看出我的本来面目了。
收拾停当,我便离开了土地庙。
再三思量,我还是不打算离开寒城。倒并非我不想离开,而是我太了解玄华。
即便我想走,今日怕也走不掉。他既留了侍卫在缘来客栈看管我,又岂能容我逃跑?
我若贸然出逃,只怕还没走到陀城,就会被玄华的人捉住。即便我已易容换装,但难保路上不出意外,与其那般冒险,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兵法云,兵不厌诈,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眼下只怕再没有哪里是比寒城更加安全的了。
我不能按照莲香的逃跑路线行事,那样太明显,一旦莲香反水,我便再也不会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
并非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感情这东西非一般人能控制得住。莲香为了玄华连死都不怕,毅然执着地随火舞在海上飘零,她必早就想到了会遇见倭寇。连倭寇都阻止不了她对玄华的爱,我又岂能阻止?
若是玄华来硬的,莲香自然不会屈服,只怕用刑越狠,莲香的嘴巴便会越严。但,若玄华使用怀柔,丝毫不怪罪于莲香,反而对她加倍垂怜,甚至允她终身,以莲香的性子,必将羞愧难当。那时,便难保莲香不会说出我的去向。
辜负玄华,莲香会觉生不如死,出卖我,她又会痛不欲生。因此,若玄华在陀城找到我,莲香必不能再活。但若找不到我的行踪,莲香便不算出卖我,她也就能够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所以我不能轻易冒这样的险,不能给莲香留下一条绝路。
另外,我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在阻止自己离开寒城。
我放不下玄华,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李玄风算计。留在寒城,我便能随时探听到他的消息,倘若李玄风发难,万不得已,我还能及时现身相救。即便最后救不了他,我也能随他赴死不辜负他此生便是。但若是离开了,他生还是死,便再也与我无关。今日不见他,我或许已然放下,然,既见了,便是再也放不下。
还未走到城门口,便瞧见一大队兵士骑马奔来,领头之人竟是广善。
这么快就被玄华发现了?我赶紧侧身让在路边。
兵士们从我身边疾驰而去,扬了我一身尘土。
待他们远去后,我赶紧按照原路返回。
在寒城里转了一圈,我来到了平日常去的茶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定,要了壶茶慢慢饮起来,我的目光却紧盯着街对面的缘来客栈。
耳边又响起人们的议论声:
“你们听说了吗?缘来客栈闯大祸了,听说那个神医妙手蓝郎中手下的丫鬟是个江洋大盗,今日正巧被新到任的定国大将军遇见,定国大将军已命人将缘来客栈团团围住,那丫鬟竟不知使了个什么金蝉脱壳之计逃走了。定国大将军为此大怒,严令手下将士在五百里内围捕,定要捉活的回来呢!”
“此话当真么?难怪蓝郎中那样普通的一个人会有这般标致的丫鬟伺候!”
“看此情形,莫不是定国大将军看上那江洋大盗了?”
“这可不好说,自古英雄爱美人,听说定国大将军今日在缘来客栈于众目睽睽之下认出了那江洋大盗,还出手捉住了她,却不知为何当时不曾治罪于她。想必是此女功夫了得,又善使**之术,大将军竟中了她的美人计,只怕眼下再想捉住她难上加难了。”
……
我心中哭笑不得,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果然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玄华今日唐突,人多眼杂,被好事之人一传,竟成了这样。
平白无故连累了莲香的名誉,只怕小二要哭断衷肠了。
大街小巷上都有兵士巡逻,过往行人神色慌张,行走匆匆,不多时,竟家家闭户,好端端的大白天,街道上便没几个人了。
我暗叹一声,这般找人,想必是玄华的拿手好戏。
当初,玄华在长安城中找我不知是不是也使用了这样的方法?如此掘地三尺,即便我变作一只鸟儿,怕也飞不出寒城去。
付过茶钱,又赏了小二两块碎银子,小二便殷勤地带着我从茶馆后门离开了。
在寒城住了两个多月,我对这里的大街小巷早已了如指掌。
我仓皇出逃,玄华不知道我会去哪里,自然会追出城外,陀城和西蜀国只怕他都会派人去寻,但也难保他不会在寒城内继续找我。
倘若我冒冒失失去客栈投宿,只怕要不了一天,他就能将我挖出来。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密林中的情形再次重演。
大将军府位于寒城以北,那里是整个寒城戒备最严,人也最多的地方。
想了想,我便向大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街上已无行人,我独自一人往大将军府走颇为醒目。但正因我去的方向是大将军府,来来往往的兵士们从我身边穿行而过反倒不来留意我。
大将军府自玄正驻守时起便广招天下贤士,凡有志报效国家者,均可前去投奔。玄正早已不在大将军府了,但这条规矩并未废止,还延续了下来。
我已无路可去,若不想被玄华束手就擒,便只能迎难而上铤而走险。
忐忑不安地来到大将军府,平日里敞开着专门用来招人的南门今日竟紧闭着,门口只留了名年纪不大的小兵把守。
我裹了裹身上的衣裳走上前讨好地笑问:“这位大哥?劳烦问一下,今儿个南门为何不招人了?”
他斜睨我一眼,问:“外乡来的吧?”
我笑着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他,道:“大哥拿去喝点酒暖暖身子吧?还请给小弟行个方便!”
他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有点小机灵。你会什么呀?”
我只道今日全城搜捕,南门既已关闭,此行怕是白走一趟。想着既然来了,便打听点消息再走,可听他此言,倒像是能帮得上我。
赶紧赔上笑脸,“小弟别的本事没有,只会一些黄岐之术,还希望大哥能给里面的军爷美言几句,赏小弟一碗饭吃。”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抬手在我肩上重重一拍,见我立时便矮下半截身子,却又强撑着站直,不由笑道:“身子虽单薄了些,倒不失条汉子。今日你来得本不巧,不过遇到了我可不是你的福气?我便带你进去吧!”
我一听大喜,忙点头哈腰地跟在他的身后。
天冷,南门本就不甚热闹,日子过得去的人家也不会来投军。今日又出现这等事,南门更是无人问津,他自带我进去,顺带着溜岗偷懒也不会有人发现。
但这小兵倒认真,职责所在不敢擅离职守,将我引进门告诉门房带我去找他的老乡财叔后,便冲我笑笑要继续去巡哨。
我唤他:“大哥能否留下姓名,待小弟日后相报?”
他头都不回道:“以后你就说找二狗子便能找到我!”
寻常百姓家多取些通俗好记的小名儿辟邪,但在外,都会以大号示人,更何况军中将士。但这小兵却不怕我听了他的名字嘲笑他,这般直白地告诉我,可见是个爽快人。
我便冲他喊道:“小弟叫蓝焰,安顿下来定会来寻大哥!”
大将军府设有药膳司,财叔是药膳司的主管医官,手下管着四五个郎中,年龄参差不齐,我初来乍到,又是最小的一个。因此,才一留下我,众人便派给我不少活计。
都是些碾药分装的活计,在随冰芷修习医术初期便做过。不待财叔吩咐,我便熟稔地做起来。
财叔在一旁瞄了我几眼,并不出声,待我将十几味药材一一碾好分装在药盒里,他才问我:“以前干过坐堂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