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帝王,最怕拥兵自重,更何况这个想要逼宫的人还是他曾经最爱的儿子,他如何受得了?对权利的**,以及对我的觊觎,都势必会给玄正带来灭顶之灾。
还有玄华,他本身就不喜我和玄正亲厚,以前就对玄正疑神疑鬼,如此敏感时期,太子提及玄正,无疑让玄华再次肯定我与玄正之间早已缘定终生。上次玄正兵围长安城,他便撺掇轩辕帝治罪于玄正,此番,他对玄正的仇恨只怕雪上加霜,更重了,必定要除之而后快的。
若不是我心知太子与玄正素来亲厚,他不会害玄正,我真要怀疑他的居心了。只是只言片语,就让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玄正,真不知他是在帮我,还是在帮杜若斌。
轩辕帝借坡下驴,朗声道:“如此甚好,国君既有意与后唐联姻,朕便将四公主许配与你吧!”
众所周知,四公主与太子一样,皆是皇后所出,嫡出自然比庶出身份还要高贵,杜若斌再挑衅,便是不识抬举了。
果然,杜若斌已领旨谢恩,笑容可掬地返回席间。
一时间,人人都重新在席间坐定,仿佛之前的不快从未发生过一般,言谈欢笑,好不热闹。
只有玄华在宫女的引领下匆匆去换了身衣裳,再返回,俨然又成了往常运筹帷幄温文尔雅的贤亲王。
我不敢看任何人,甚至是太子,回到席间坐下,草草吃了几口,但见轩辕帝、杜若斌和诸位太子、重臣们开始商议西蜀国称臣岁贡之事,便悄悄离了席。
我的心始终七上八下的,今日皇后来请,我不方便带着小亮子前去赴宴,皇后紧盯着我,我竟没有带一个贴心的人儿来。
此时走出御花园方觉得独自一人来赴宴实在不妥,幸好是白天,估计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我便凭着记忆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才刚走出御花园,便被人挡住,抬头看去,却是小巧带着两名宫女冲着我笑。
方才在席间,我分明看见她眸子里的妒忌和怨恨,此时却笑得天真无害,反倒叫我心里有些发毛。
见我戒备地看着她,小巧莞尔一笑,先开口道:“怎么?姐姐不认识小巧了吗?若不是姐姐刻意成全,小巧岂会有今日?小巧专门等在这里,就是想向姐姐道谢呢!”
我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你我姐妹一场,相互提携原是正常的,如今姐姐身份尊贵,妹妹这厢有礼了。”
我的口气颇为疏离,小巧亦不是傻瓜,敛起笑容,感叹道:“果然同人不同命啊!真人贵为安青王府七小姐,眼下却要在恋橘宫内吃斋念佛,小巧原本只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如今却能常伴君侧,坐享荣华富贵,难道真人就不眼红么?”
“你便是来向我炫耀的么?”我哑然失笑,“当初真是难为你了,心里明明害怕,还要随我一起去林子里捉鸟。若不是知道皇上等在那里,只怕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愿走进那林子里去吧?”
“哼!”她傲慢道:“真人难道未闻紫微星已入居永华宫,紫气笼罩,帝运永昌吗?”
“帝运永昌?”呵呵,我笑了,“是啊!昭仪娘娘是紫微星呢!当真大富大贵,只要皇上高兴,将来封妃亦或是封贵妃都指日可待!”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说:“紫气东来,自然围着帝运行走,然,不好自为之,紫气也会有散掉的那一日!”
这声音好熟悉,我扭头瞧去,却是个陌生的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黑色官袍,倒显得唇红齿白,此人我没见过,却仪表不凡,出言不羁,还带点与生俱来的狂妄,平白为他增添了不少神秘。
我本以为小巧会大怒,不料,她眸中滑过一丝慌张,冲男子道:“本宫先行一步!”说完,也不与我作别,带着两名宫女转身便走,脚下步履匆匆,两名宫女来不及搀扶,还被低声责骂,不难看出,她竟十分害怕这名男子。
我心中好生奇怪,这小巧的秉性为人,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当初,只是小亮子的几句嘲讽,她便赌气要去林子里捉鸟,虽是场阴谋,但也能看出她争强好胜,万事不甘屈服。眼下,一名陌生男子竟让她怕成这样,倒勾起了我的兴趣。
看向男子,他的视线也追随着小巧离开的方向,却满脸鄙夷,仿佛丝毫未将小巧当做昭仪一般。
见小巧已走远,男子转头冲我笑笑,也要走。
我突然说:“多谢大人相救,惠安永世难忘!”
男子怔了怔,这才扭头看我,神情甚是专注,“你是惠安真人?”
不认得便出手相助,可见是个侠义之士,我对他的好感油然而生。
“大人已是两番助我,惠安必不忘大人恩德。”
他只盯着我,淡淡道:“真人不必客气,方才,若知受辱之人是你,我不会相助!”
我吃了一惊,皱眉道:“我与大人无冤无仇,大人何出此言?”
他冷笑道:“钦天监夜观星象,后唐确实出现紫微星,只是,这颗紫微星却非比寻常,必能搅得后唐天翻地覆,无端引起血雨腥风。故,真人不必谢我,以后,我也不再助你!”
说完看也不看我,扭头便走。
我登时大怒,虽说方才他替我解围,但无端说出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来,我也不能视而不见。更何况他脸上那股子狂妄傲慢之意,让我一看见就想起来太子。无端摆出一副欠抽的模样,不是挑衅是什么?
“慢着!”我喝道:“你这人怎地如此无礼,你虽然两番救我,但也不能口出狂言欲加之罪。不就是钦天监的张天师吗?真的有那么神吗?我倒不信了。你说我会为后唐引来血雨腥风,有何为证?难道是天上的星星告诉你的?”
我这话挑战的不止是他,还有钦天监的能力。我自幼少娘死爹,从不相信这类鬼神邪说。当初入住安青王府时王妃曾请来地理先生为我算命,地理先生说我面相不好,克父克夫,王妃便欲将我撵出去,是安青王独力支撑,怒斥众人,方才平息命相之说。
然,事实证明,我不但没克死安青王,还将他从奈何桥上拖了回来,倘若命相之说当真那么准,发生在我身上的又算什么?今日,为何连定国大将军安青国都要来向我献媚?
可见,所谓的命相、天象,全是一派胡言乱语,否则,岂有紫微星动的事情发生?
张天师却吃惊地瞪着我,问:“你怎知我是钦天监正?”
显然,他关心这个比我鄙视钦天监还要多。
“难道就你会掐指算,我就不会么?”我不屑地扫他一眼,“我不是个胸怀天下救苦救难的善良之人,但我也不是枉杀无辜草芥人命的奸佞之徒。我只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将十倍百倍地讨回来。难道这也有错吗?难道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就是大富大贵的命相么?即便真的如你所言,我是大凶之兆,我也会将这命格改上一改!”
说完,我扭头再不看他,大步向恋橘宫的方向行去。
我隐约听见他在身后自言自语:“难道,是我看错了?”
我已走出数丈,他却又追上来道:“真人莫要生气,在下有事要请教。”
我见他已没了锋芒,客气谦逊,浑身竟透着股子文人的迂腐,与方才言语讽刺小巧,言语冲撞我时完全不同,不由觉得好笑,道:“我本就是谢你的,只因你太狂妄自大这才恼了,大人有何事要问,但讲无妨。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许久,才问:“真人为何口口声声说我救了你两次,今日之前,我并未见过真人呀?”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这个人当真迂腐得紧,和冰芷倒属同类,只为着解开这个谜团,便屈了身份来求我,方才的凌厉狠辣哪里去了?
顿时起了逗弄他的心,我贼笑道:“若是我不告诉大人,大人又待如何?”
他见我笑得狭促,俊脸竟红起来,结结巴巴道:“真人,真人若是不告诉我,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跟着真人回恋橘宫去!”
我张大嘴巴看着他,半响,才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好没形象,直将头上的发髻都笑散了,一头乌丝尽数披泻下来。
终于,我敛了笑,道:“大人真是孩子心性,这是入宫以来,我遇到过最有趣的事,也是我遇见的最好玩的人了。”
“好……玩?”他咬着这两个字,似在沉思。
这样的老实人,怎么坐上钦天监正的位置的?
大周女皇武则天的帝师袁天罡那是何等厉害角色,只手便能翻云覆雨,谈笑间便欲改朝换代。若不是他生不逢时,遇到的是则天女皇,只怕,这前唐的天下便不姓李了,又何来后唐之说?
我道:“看你老实,实在不像那些在宫里行走的人皆一肚子阴险狡诈,便给你说句透亮话吧!皇上在林子中遇紫微星的那夜,我也在林子里,误入了阴阳五行阵,当时,我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是有人在阵外告诉我‘抬头望明月,天上有神明’,我才破了阵,走出来的。”
张天师惊道:“那晚,是你被困在阵中的?那你是如何走出来的?”
我愣了愣,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见他依然迷惑不解,才说:“不是你告诉我抬头望明月,天上有神明么?我就一直仰着头看天上的北斗之星,儿时曾随爹爹在军中行走,听军中将士们说过,北斗之星指的方向便是家的方向,当属生门,身陷绝境时,方以北斗之星的指向为准,定能找到生路。因此,我丝毫不敢看四周和脚下,只昂着头看天,就这样走出了阴阳五行阵。”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许久才笑道:“天意啊,天意!果然如此,即便是红颜祸水又有何妨?终是能破阵的!”
我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却能听懂他话里说的祸水红颜是指我。
正要说话,他却失魂落魄地走远了。
我瞅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子愣,这才提步继续往恋橘宫走。
走到一座假山前,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我拉了进去。
这座假山里有个黑漆漆的洞,虽然不大,却能暂且供人躲避,外面的人是看不见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