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幽,隆冬。
冷风呼号,风雪肆虐。
施家百十余口被斩于闹市,上有八十老者,下有襁褓稚童,尸骨堆积如山,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阴风起,昔日热闹的街道,陡然生出一股幽冷阴森之气。
宗人府地牢深处,烛火明灭,小径潮湿泥泞,腐朽恶臭扑鼻而入。
施琅华悬吊半空,白衫褴褛,满身血污。
长发凌乱得贴在脸上,依旧掩不住她凌厉狠绝的眸。
她本是当朝贤后,亦是大幽第一女帅。
却落个幽禁冷宫,满门抄斩的下场。
平四海、御蛮夷,助夫君登基为帝,不及他怀中软玉温香,六宫粉黛!
十载夫妻,这感情,终究是错付了。
只可怜她施家,忠臣良将,埋骨沙场,鲜血浇筑的边防犹在,马革裹尸的叔伯便成了通敌叛国、拥兵自重的佞臣!
施家与她,到死方知一心辅佐的帝王是个什么货色。
此恨,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迤逦绵绵,娇软靡丽的声调自远传来——
“姐姐,早日认罪伏法,痛快去死,不好吗?也免得追随施家的精兵良将全死个干净啊”
宋茵!
昏黄火光之下,宋茵纱衣素淡如雪,身姿曼妙如仙。
白惨惨,如送人上路的艳鬼,行那鬼魅魍魉之术!
施琅华尽是血污的面庞上,戾眸迸发寒光,是无尽滔天恨意。
“为泼我满身脏水,勒死宫妃,掐死自己独女,你也不怕遭报应!”
“姐姐还相信这个?”宋茵巧然轻笑,如一朵白莲般清幽,“你施家哪个手上不曾沾血?战场厮杀,收割的性命,没个千万,也有百十万——原来施家满门死尽,就是报应啊!”
“放屁!南蛮诸国狼子野心,诛杀我大幽无数子民,疆域之争,退上一步就是血流成河!你宋家,为一己私欲,竟构陷我父——如今军心不稳,南蛮蠢蠢欲动,你与楚元韶竟想靠割地赔款以自保,简直愚不可及!失了边塞城池,你宋家拿什么保住这万里山河,靠你那个只会跪舔女人得来将军之权的爹?还是靠狼心狗肺,窝囊废物的楚元韶?”
“哈哈,姐姐还真是天真,威胁陛下的,可从来就不是南蛮,是施家啊。娶你十年,不就为的这一天?”
笑意幽冷,如萃毒的利刃。
宋茵低头,看向施琅华的断腕,笑意越发酣畅淋漓:“宫人们下手没个分寸,怎的把姐姐手腕一齐断了?昔日被陛下盛誉的琴技,怕成绝响了吧——真是可惜,南蛮诸国来使,还想让姐姐如伎人一般登台表演呢。”
宋茵妙目轻挑,甜蜜嗓音说出的却是如此丧心病狂之语。
那双芊芊玉手,也曾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也曾调琴弄曲,锦瑟相和……岂知昔日良人变为狼,圈禁地牢,生生折辱她至此。
昔日金屋犹在,而今却迎新人,蜜语甜言,对着的,也再不是她!
痛,怎会不痛。
昔日劲敌如烂泥一般,被吊在半空,宋茵志得意满,晃了晃手中“认罪书”,白纸黑字,全是泼向施家的脏水,“姐姐,摁下指印便可解脱,非要这鞭刑加身,何苦来哉?”
“死了这条心吧,我施琅华纵是死,也要清清白白赴黄泉,只等着尔等诛心之辈地狱相逢!”
施琅华一身傲骨,亲人已因她夫君全部罹难,她怎肯再写认罪书,承认自己,承认施家为妖妃、佞臣?
宋茵看着肮脏的她,扇了扇鼻子,“陛下说啦,姐姐知趣儿些,省的撑的辛苦,说出虎符下落,也好早日上路,与轩儿母子团圆啊。”
施琅华眸光一厉,“轩儿?!”
有些人杀人,是不用刀的,只需朝着你心脏最软弱的地方,狠狠一击,便要你溃不成军。
“施家与皇后俱殒,陛下又岂斩草不除根?”宋茵叹口气,笑意盎然:“姐姐可知,为何你会生下一个瘸腿儿子?外间都传,是您杀伐过重,才至上苍降罪啊。”
施琅华眼流出血泪来,怒喝道:“纵天降责罚,也是罚的你与楚元韶这等鸡鸣狗盗之辈!”
宋茵不以为杵,笑容愈发肆意妩媚:“陛下本就不喜你,既是为了得到施家兵权,自然不肯让你有孕。哪知道,防没防住,还是叫你在出征之际产下一子来,只得等你回朝之后,弄残了轩儿双腿,好叫他再无东宫可能。”
施琅华一直以为,是她连年征战,身体不宜受孕,又经边疆产子,缺医少药,其后又长途跋涉归朝,才害得不足满月的轩儿废掉一双腿,愧疚多年。
哪知道,竟是楚元韶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争名夺利,竟连亲生骨肉都防备加害,连个少不更事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施琅华想到那些年,纵自己有孕,也接连小产,始终生不下嫡子,楚元韶还道她自己耍刀弄剑伤了身体……
那个该死的畜生!
宋茵满意地看着昔日情敌崩溃欲绝,朱唇轻启,轻笑道:“不过可惜,你那个残废儿子今日不小心,从高楼跌下,已不治身亡了呢。”
施琅华蓦地抬头,脑中一片空白。
“姐姐去了地下,可不要怪我。都是陛下的主意嘛。”
宋茵吹了吹指甲,噙着娇软的笑意,漠然道:“来人啊,送咱们的皇后娘娘上路吧,陛下怜她不易,千刀万剐便算了,白绫一条,准皇后自缢吧!”
宋茵含笑,扭着腰肢遥遥而去。
自会有“忠心”的杂役,把施皇后染血的指印点在白纸间。
如此,一代贤后,再无贤名,只会被万民痛骂,与施家一起沉沦孽狱!
在其身后,是施琅华哀绝的长啸,久久不曾散去。
……
凛冬,宋府
荒芜的小院内,几个丫鬟围炉取暖,闲的磕牙。
“三小姐也真是倒霉,这么冷的天儿,落到还结冰的池塘里,如今连药都喝不下了!”
“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
“三小姐本就不受待见,如今夫人和将军都入宫去了,哪个还管她死活。”
“施家这回可是踢到铁板了,咱们大小姐是谁,家里宠着,皇上疼着,一个莽夫堆儿里出身的施琅华也是对手?暗害咱家大小姐的小帝姬,皇上能绕得了她吗?落得个满门抄斩也是报应!”
远处,闺房
庶女宋蘅的屋子,犹如冰窖,寒冬凛冽,别说炭火,就连厚实些的棉被都没一层。
偶有洒落窗棱的一束光亮,却驱不散满室寒意。
施琅华躺在床上,只觉得轻飘飘的身子好似被什么压住,挣脱不开,头痛难忍,好似烈火灼身一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