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蘅无意玩耍,无意奉香,只因若那苍天公允,必会怜悯苍生,惩恶扬善。
那慈悲大佛,也不过是泥塑的身子裹了层金箔,凭那些达官显宦借佛之名,糊弄人心——善恶到头终有报,施家的因果,又在哪里?
回程路上,绕过小径,空气中竟有浅浅淡淡一丝血腥味。
佛门圣地,哪个敢在这皇家寺院里杀生?
她心觉不妥,瞥了眼不远处的山石堆砌的假山,到底没忍住,慢慢挪了过去。
入目一角,玄衣金纹——宋蘅眉头狠狠蹙了起来,折身便要走。
可那山石洞穴里,却无一丝声息。
四周瞭望,似乎也无人窥伺。
宋蘅心中暗叹一口气,罢了,全当偿还他在朝中还肯说一句真话之情吧。
没错,她已通过那玄衣,纹式,瞧出伤者乃为司北宸。
那个人人谈而色变的佞臣屠夫,此刻苟延残喘在这幽僻的洞穴内等死。
宋蘅身单力薄,可凭着一块儿石头,也可轻易取了这昔日劲敌的命。
但她没有,折身上前,蹙着眉,想为他止住血,处理伤口。
这些她在军中常做,并不害怕——她不要他的命了,这件事,好好让楚元韶头痛去吧,施琅华已死,而西厂与宋蘅,非友非敌。
毫无声息,仿若死去多时一般的男子,面庞惨白,却扔见俊逸,宋蘅愣了愣,走上前去。
她持着小心,果然,司北宸一把刀滑上了她纤弱的脖颈。
宋蘅淡淡,带着漠然的一视,瞥向体力不济,却仍浑身煞气的司北宸。
“我手无缚鸡之力。”她如实道,视线下移,瞧见了腹部暗色的翻开的皮肉。
那里,中过暗器,锋利且带毒。
流出的血已经发乌。
怪不得威风赫赫的司北都督不肯出去正面迎敌,明明武功那样好呢,原来,是中了毒,毒已侵入脏腑。
冷凝的眉宇并不曾因她一句话而回暖,司北宸目光如钉,狠狠盯住了她,“你是谁?”
“知道我的名字,您的伤就能立时愈合了吗,司北都督?”
司北宸眼睛一眯:“你知道我是谁。”
他肯定道。
“衣裳的料子,刺绣的纹路。”宋蘅淡淡解释,起手,掀开他的伤处。
伤口极深,血也流的太多些,不然她也不会循着血腥味找到他,他也不会只一点毒就走不动路,威风赫赫的一品大员,几乎要死在这荒僻的假山之内,着实可笑。
或许,是物伤其类,或许,是念着他讽宋茵那句话。
“先要把毒液吸出来,这里无伤药,也无解药,想来司北都督自有法子联络侍从?”
司北宸瞧她的眼神,就更有兴致了,点头,也不说话。
劈手夺过司北宸手中的利刃,划破腹部衣裳,宋蘅俯下身去,娇嫩微凉的薄唇附上紧实的肌肉,慢慢吸允出黑色的血液。
这法子,不过能叫中毒之症缓解,解了几处大穴,好叫司北宸恢复了些气力。
“知道我是谁,又知道我受了伤,你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宋蘅闻言,白他一眼,“都督有那力气,留着去杀暗算你的人吧。”
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出来逛了许久,怕是佟氏已经求了签,解了字,再不回去,免不了一通数落。
“既知我是谁,又施以救命之恩,你便没有什么想要的?”司北宸捂着锦帕敷住的伤,凝目看她。
宋蘅料他如今麻烦缠身,没有闲情与个陌生女眷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混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过举手之劳,一未解毒,二未疗伤,当不得都督大礼!”
音落,身形已消失于远处花径之中。
司北宸目光冷厉,听着衣裳悉悉索索之声,冷声开口:“何时到的?”
暗卫闻言从头顶跃下,俯身下跪:“拜见都督,才到。”
说着话,将解药与伤药一同奉上。
……
宋蘅匆匆回房,小喜见了她,一通埋怨:“小姐去哪儿了,夫人不是说了,不叫您乱跑?”
挑眸看她一眼,宋蘅淡声道:“你不是去厨房取饭了吗,去那么久不回来,我自然就找了过去……”
小喜一噎,哪里拎了饭菜回来,心虚道:“今日人多,寺里的大师傅忙不过来,还得等会儿。”
“哦?”
“那、那奴婢再去问问!”
小喜赶忙跑了出去,虽说宋蘅不得宠,但有了红儿姐姐的前车之鉴,她还是听母亲的话,收敛些的好。
宋蘅待人一走,立时冷了眉宇,低声怒问:“司北都督有何贵干,竟潜入女子闺房?”
那人身上,有股极清淡的幽香,在外头不觉,但这狭小的室内,还是骗不过宋蘅敏锐的嗅觉。
甚至,那血腥混着药沫子的味道,也压过了桃花的清隽,也就小喜那丫头没闻到。
“啪啪”两声,司北宸轻合掌心,望着宋蘅,满目兴致,“好一个宋府的三小姐,当真令人侧目,不过为何与探子送来的密报不同?宋三小姐怯懦胆小,而我眼前这个,倒是个伶俐敏慧的。”
宋蘅回首,仰头看他——这男子的身形,整个将她埋在了阴影了,她很不喜这种被人压迫的逼仄感。退后几步,宋蘅质问:“司北都督派人监视宋府?我倒不知都督如此清闲,连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庶女,竟也入了您的眼?”“监视宋府?”司北宸冷哼一声,甚为好笑道,“这京中,哪个不是在西厂的监视之下,宋府缘何例外啊?至于你,我从不喜欠人情!”
“都督倒是好笑,追着人报恩吗?”
司北宸危险地眯起双眸,抱臂而观。
宋蘅勾唇:“这救命之恩……”
“你想要什么?”
“一个丫头?”“哈哈,你一个黄毛丫头,要个什么丫头?若要美男子,本都督倒可以破例给你送两个?”
宋蘅眼皮直跳,僵直了嘴角,“小女无福消受,只要个丫头,一个能护住我的,身手矫健的丫头!”
司北宸正了正神色,似在思量什么,良久方点了头,“好,待人送去,你我便算两清了。”
宋蘅无所谓,什么也没做,倒白捡个保镖。
外头有脚步声,宋蘅越过窗户望去,见是小喜回来了,回首再看,司北宸已不知所踪,也不知道他从哪儿钻出去的。
良久,交握在一起的拳头才慢慢松开,肌肉已经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引起了痉挛,宋蘅深吸一口气,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