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本是脱了奴籍,有个清白身家,庆嬷嬷的男人也是府里的管事,待女儿宝贝明珠似得,若非佟氏提起,决计不肯送进宅子服侍人的。
庆嬷嬷也是无法,昨夜里嘱咐了又嘱咐,让小喜收敛些脾气,莫要得罪了宋蘅,与那红儿一般下场。
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人儿,再多的心眼在施琅华这里也是不够看的。
这不,小喜再怎么掩饰,待她也恭谨许多,可无论是初初行礼,还是言谈举止,待宋蘅都是轻慢的。
宋蘅不以为意,小喜粗手粗脚服侍了她洗漱,挽发后,才说起佟氏的安排来,“……早上派了人来,说是要去大觉寺进香,嘱咐小姐今日也随车一道儿。”
宋蘅饭还未吃,显然小喜也没为她传膳的意图,她扯了扯嘴角,按兵不动:“怎么这么突然?夫人那边来不及准备吧,想来你母亲那边也兵荒马乱的。”
小喜舒口气,看着宋蘅还算好说话的样子,吐露了心事:“可不,一夜未睡,准备车马,随行要用的东西,乱极了。都是因着宫里突然传来的消息……”
小喜一顿,没往下说。
宋蘅眉宇一动,瞧小喜骄矜的模样,也是好笑,装作好奇得不得了的样子,问道:“怎么,宫里有什么消息,可是大姐?”
小喜抿唇,矜持道:“我与小姐说,小姐可不许往外传啊。”
“我不是那么八卦的人!”
宋蘅睁着眼睛说瞎话,小喜却也信了,神神秘秘道:“宫里传话,说是册封咱们大小姐为后的事遇阻,夫人便想着去大觉寺求个上签,不然心里担心的很。”
册封宋茵为后?
她施琅华尸骨未寒,这对渣男贱女就已经等不及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漠然:“怎么,凭着陛下对咱们大小姐的宠爱,封后一事,谁还敢阻拦不成?”
连施家都被满门屠尽,可见楚元韶及宋茵的狠绝,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出手相阻。
不要命了吗!
小喜的娘在夫人身边,自然能知道更多的“小道消息”。
此时与人吐槽的欲望是极盛的,只见她像模像样地叹口气,惋惜又带着些憎恨,道:“还不是那个司北都督……他们西厂的人,就是看不得陛下痛快,连陛下想立谁为后,居然都要横插一杠子,一点儿也不识大体!”
“司北宸?他连陛下立后之事都去阻挠了?”
宋蘅诧异,西厂何时这么闲了啊!
“可不是!”小喜犹如找到了同盟,夸张道,“听说,陛下连圣旨都拟好了,叫司北都督给追了回来,还说……”
“说什么?”
宋蘅抽了抽嘴角,司北宸是会做那等无聊又可笑之事的人?
“还能说什么,不就是咱们大小姐膝下还未有一儿半女——娘娘当初也有过孩子,还不是叫施家那个女的害的小产啦?司北都督还道,施家那个女的为后,连年征战,对国家社稷有功,哼,我娘说,他就是瞧咱们宋家日渐鼎盛,按捺不住,急的跳脚,处处与宋府,与娘娘做对呢!”
小喜看似忧愁,却又很得意。
好似宋家的强大,与她,这个为奴为婢的家生子有多大的荣耀一般。
顿了顿,小喜指责道:“小姐,有句话,奴婢也知不该说的。可若不说,万一将来小姐惹祸,奴婢也得不了好儿——您啊,以后称呼那个人为都督才好,不可直呼其名!西厂细作众多,保不齐就潜在咱家呢?万一叫人家都督拿着了错处,夫人和娘娘可保不了您!”
后面的话,宋蘅其实并没有听在耳朵里。她心防被击中,有些恍惚——司北宸说她与国家社稷有功么?
在陛下定罪施家谋逆,指责她戕害嫔妃后,朝中风声鹤唳,全被宋家走狗骇破了胆子,唯独这昔日的劲敌却肯站出来,说她,有功的。
她眼睛有些酸涩。
司北宸,为何会你是?你扮演好自己奸臣的角色好吗?!
西厂,司北宸,原是施琅华的宿敌。
司北宸十八岁入西厂,乃先帝倚重之臣,最狠厉的侩子手。
楚元韶为太子时,就极惧这位冷血之徒,尔后当了皇帝,也不敢稍加得罪。
可以说,西厂为毒,毒已侵入皇权骨髓,若不想当个被架空的傀儡皇帝,楚元韶势必要分薄西厂势力,甚至设计诛灭司北宸。
那时,与楚元韶尚且恩爱的施琅华亲自布局,引来无数杀手,却是铩羽而归,成她生平唯一败绩。
也惟有施家在世,与西厂平分秋色,力护皇权,坚定地站在楚元韶这边。
这一敌对,便是十年。
十年间,大家亦是相安无事,施琅华每每觉得有机可趁,便行刺杀一事,奈何每一次,都被司北宸擒获。
一个杀,一个扛,成了施琅华每每从边疆战场归来的第一件事。
也成了施琅华与司北宸难得的“默契”。
如今,她已“逝”,施家覆灭,再无一人压制的西厂,还会将楚元韶看在眼中吗?
不知怎的,沉郁在心的重重阴霾,竟慢慢消散。
潦草收拾了心绪,宋蘅对小喜一笑,道:“赶紧出门吧,莫要叫夫人她们等急了。”
马车碌碌,摇晃了一个多时辰方到大觉寺。宋芍瞧见后面车上下来的宋蘅,冷哼一声,走过去扶了阿荔,两个都不肯理她。
佟氏心事重重,也没心思笼络庶女,只叫她好生在房间里待着,不要四处乱走,便与丫鬟们一起去正殿上香求签了。
宋蘅也没心情与她们周旋,自己独个儿一人也好。
大觉寺的桃花比城中开的晚一些,宋府里,桃花已落尽,结了许多青青的,毛茸茸的果儿,寺内却正值繁盛之期,青苔石阶上,一片青粉,娇嫩轻柔的花瓣打着旋儿,落了满身满头。
如此盛景,小喜也按捺不住,出去寻从前的小伙伴耍去了,还与宋蘅说,是去厨房端素斋。
宋蘅不甚在意,挥手打发她走后,自己也走了出去。
绕过回廊,沿着小径上山。
有一片宅院,是昔年父母与哥哥们带她来寺中求签游玩之时,常住的居所。
而今院中花草凋敝,屋宇也有些破败了,失了往日鲜活。
宋蘅呼出口气,压下喉咙泛上来的酸涩,遥遥望向城中施家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头。
父亲,母亲,家中亲眷,此生她若不报楚氏之仇,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