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远是靠着佟氏起家的,他母亲也不是个手头宽裕的,就是个寻常人家的老太太,打从家中有了小辈儿,就派人打个长命锁回来,也不是足金,也不是新鲜样子,宋家其他几个女儿全没放在心上。可那物件,却也意义不一般。再怎么样,宋家姐妹也不敢乱丢乱放,都好生收着呢。
如今,竟叫红儿偷了去?
佟氏细眉一挑,冷光凝目:“红儿,你们姑娘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偷了三姑娘的首饰去卖?”
红儿趴伏在地上,面若死灰,“夫人,奴婢……”
东西偷是偷了的,可不是今日。
红儿知道,自己这次怕是死定了。
长命锁,确是叫她拿了,只觉得好,想留着嫁人的时候添妆用,哪知道……
瞧这丫鬟形貌,佟氏也猜出了个大概,没了耐心,喝道:“来人,将红儿捆了,重责三十大板,喊了牙婆来发卖了吧。”
佟氏满是心痛地说道,“不曾想,我儿受了许多委屈,如今母亲替你做主,定要发卖了这刁奴!阿蘅你也是的,被个奴才欺辱,怎不知道过来与我说?”
佟氏话语虽柔,却满含心机。
宋蘅因对她满心戒备,所以,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在她心头咂摸一遍,越咀嚼,越不是味儿。
“回夫人话,实在是女儿哭诉无门,这院儿里都觉得我是庶出的,不得您的喜欢,衣食住行上的苛待,言语间的羞辱,都成了家常便饭,也不是没与祝嬷嬷说过,可嬷嬷教育女儿,不该给您添乱的……”
佟氏眉眼一厉,瞪向祝嬷嬷。
祝嬷嬷什么脾气秉性,佟氏怎会不清楚,不过是因着奶过自己一场,又是从佟家跟着自己嫁来这宋府的,佟氏便多偏心几分。
毕竟,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生母还曾是眼中钉一般的存在,佟氏也就当没看到,没听说过,含混着过去了——毕竟,连宋致远都不心疼的女儿,她一个嫡母,心疼什么?!
也就助长了祝嬷嬷的气焰。
若往常还好,上下嘴唇一磕,数落祝嬷嬷几句,也就过去了。
可今日不同。
各处的管家来回事,人多口杂,人人都以为自己是个娴熟端正的将军夫人,外有贤名,佟氏自不好为一个婆子污了自己的名声的。
祝嬷嬷起先还不屑于宋蘅的诬告,在她心里,佟氏会永远站在她这一边。
冲宋蘅撇了撇嘴,祝嬷嬷口呼冤枉,怒指宋蘅道:“三小姐,一事归一事,您叫个小丫鬟拿捏住,也是您自己的本事,与老奴何干?如今平白赖到老奴身上,实在是心肠歹毒!”
宋蘅还未张口说什么,佟氏一拍桌几,叱道:“放肆!”
屋内一静,佟氏很有些头痛,却也只得先把事情处置了,免得这些人出去了嘀咕。
所图名者,早晚要被名声绑架。
这个道理,施琅华又岂不知道,想她在宫中为后,不就让宋茵给架上了道德高地,稍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宋茵聚集一群人来大加讨伐,引了楚元韶出面压她承认过失不算,事后装的好一手白莲花圣母的模样,哭哭啼啼娇声软语,说她自己是为了施琅华好,不愿她失了国母风范……
施琅华可是吃够了宋茵的苦头,那些把戏从前她瞧不进眼,如今么,正好用来绑架生了个好女儿的,宋茵之母了!
冤有头,债有主,她施琅华可不是个圣母心肠。
“夫人,您也瞧见了,这还是在您这里,嬷嬷就敢当面斥责于我,往日里可见她有多跋扈放肆了。我虽是府里庶女,可也是爹与夫人您的女儿,正经的姑娘家,祝嬷嬷从不尊重我也就罢了,里里外外是半分脸面不给的,动不动便喝斥指责……女儿今日想问清楚,夫人可是不喜我?”
她娇声娇气,软软糯糯,带着哭腔,声音却是清晰明了,远近皆闻。
佟氏叹口气,对她道:“我哪里知道这刁奴这般待你,也是蒙在了鼓里。”
宋蘅一张嘴,越发伶俐了,佟氏无法,只得当着众人面,把口呼冤枉,难以置信的祝嬷嬷送出去,陪红儿一起打板子。
复又赐了许多衣裳布料给宋蘅,环视四周,声调渐冷:“你们也瞧见了,祝嬷嬷仗着自己服侍过我一场,竟敢目无主子,这就是她的下场。阿蘅年纪虽小,可也是个心里有数的,你们若谁还敢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小心祝嬷嬷的今日,就是你们的下场,可明白了?”
管事们自当垂首应是,乖觉恭谨。
宋蘅欢喜一笑,满是儒慕之情,“夫人待阿蘅可真好,都是那起子小人,叫阿蘅误以为您不喜欢我,故意慢待我。如今我可算知道了,夫人待我好着呢。”
佟氏勾唇,笑容勉强,“这是自然,你也是我的女儿,不疼你又疼哪个去。”
外头响起祝嬷嬷尖锐的哀嚎声,变了调子,比红儿还不禁打,惊的佟氏眼皮子直跳。
“那红儿,不是个好的。你身边人少,这样吧,待会儿我遣了人过去,好让你有个使唤的。”
宋蘅面上一骗欣然地道谢,心里却是冷笑。
没了个红儿,却还要送人来监视她。
佟氏可不是个手软的主儿,任何挑衅了她权威,让她感到威胁的,她最终都会除去。
这一点,是宋茵从她身上学来,又用到了施琅华身上去的。
宋蘅出去后,心中无限感叹——她从前,是活的有多糙,身边群狼环伺,她却只想着红妆换武装,征战杀敌……
第二日,宋蘅送满目血腥的噩梦中醒来,新来的丫鬟小喜已正式赴任。
见她冷汗淋漓,端来了热水,道:“奴婢小喜,拜见小姐。”
宋蘅瞧她面熟,可她对宋府只有宋茵一个“老熟人”,这份熟悉感令她困惑,不免疑问:“我觉得你面善……”
小喜抽了抽嘴角,“奴婢是夫人房里庆嬷嬷的女儿。”
庆嬷嬷,当时处置祝嬷嬷的时候,就是佟氏身侧,宋蘅匆匆一瞥,只记得大概模样。
竟是佟氏的心腹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