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帝姬……雀儿一般叽喳的话语传进耳朵。
施琅华痛苦不堪,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炼狱。
她怎会在骠骑大将军府——宋茵的娘家?
宋致远可是害了她施家满门的!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啊”的一声惊叫,倏然从床榻上坐起。
汗珠从额际滴下,凉凉冷冷的砸在掌心,融入腐朽霉变的棉被里。
恍然,如梦。
她看向四周。
破败凋敝的陋室,散着腐朽昏暗的光。
视线又落在自己身上,已有霉斑的棉被,还有,她的手——
干巴枯黄,皴裂如鸡爪树藤!
施琅华满目愕然。
这,是她?
她双瞳睁大,喘着粗气。
撕心裂肺的痛楚渐消弭,脑中,竟多了一段根本不属于她的记忆。
宋蘅,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宋致远之女、宋茵的庶妹。
施琅华从来只听说宋茵有两个妹妹,一嫡一庶,从未听闻过宋蘅。
只瞧这身上穿的,还有糟糕至极的寝居,怕是说出去也无人会信,宋茵那般骄奢淫靡之人,会有如此落魄狼狈的妹妹。
宋府上下连奴才都敢欺辱践踏她,宋夫人趁宋蘅亲娘产子之际,毒害她亲娘小弟,害了一尸两命,宋大将军分明知道妻子阴毒,却睁只眼闭只眼,压根不听宋蘅哭诉,还将她赶到了府里最偏僻的陋居。
虽是血脉至亲,却把她当狗一样对待。
回忆起这段,脑海中闪回无数谩骂之声——野种,狐狸精的女儿……
去死,快去死!
宋茵之母,佟氏狰狞的脸闪现眼前,施琅华吃了一吓。
原身撑到如今死去,只因冬日里,被佟氏的亲女、宋茵的小妹推落了池塘,没药没医,活活拖死,回魂之际,赶上施琅华附身而来……
什么端庄娴熟,什么贵妇典范,佟氏背地里的阴私,比她爱女宋茵还毒!
施琅华抹掉颊边温热的泪,仿若原主最后一丝残念,散于无形。
施琅华只觉胸中那股闷气萦绕不去,为她自己,为施家,也为可怜早逝的宋蘅。
外头听着动静的丫鬟拖拖拉拉,才进来,抱怨道:“小姐,醒了就醒了,鬼吼鬼叫个什么,害大家伙吓了一跳,还以为闹耗子呢!”
撇撇嘴,满是不屑地瞪了她一眼。
“把铜镜取来。”她声音嘶哑,因烧的糊涂,有些绵软低吟,竟意外的好听。
侍女红儿、柳儿想劝什么,但还是把铜镜取来。
镜中女子娇容稚嫩,面庞消瘦苍白,还有些不正常的红晕,可……
施琅华轻声吸气,剧烈得咳嗽起来,若水一般的眸子里,沁出一抹晶莹泪意。
一副病西施之态,当真勾人魂儿。
这女子,可真美矣。
施琅华勾唇,漾起笑意,眼中热泪随之滚落。
活着啊,真好。
“如今是哪一年?”
柳儿吓了一跳,便是碎嘴的红儿也和柳儿面面相觑。
红儿狐疑说道:“承平六年,已近腊月了……小姐,您怎么了?”
“许是烧的糊涂了。”柳儿心疼道,上前为她掖一掖被角。
承平六年……腊月……
施琅华惨然,压下满腔悲怆,她便是死在这腊月里。
“你叫红儿?刚刚在外面和人说什么?”
施琅华虽然才醒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然而,这丫鬟在外面与人乱嚼舌根,咒骂侮辱施家,她听的清清楚楚。
骂她的,她无所谓。
可她不能辱骂施家!
满门英烈,马革裹尸,她施家死了多少儿郎,才换来的四海升平,换来的百姓安居乐业,却换来这丫鬟一句“罪有应得”?
……
宋蘅打了红儿板子的事,很快就传的满府皆知。
不一时,宋蘅的嫡母就派了人来请。
“还请四小姐随奴走一趟。”
虽道了个“请”字,神态里却无半分恭谨不说,那上下打量的目光落在宋蘅眼里,勾起了原主身体里本能的恐惧。
这个祝嬷嬷,从前可没少对原主冷嘲热讽,奉佟氏之命,极尽打压之能事。
与那红儿一般,不是什么好人——依着原主宋蘅的记忆,红儿这顿板子,还真是打的轻了呢。
府里的大夫人佟氏不待见宋蘅,上行下效,府里下人也浑然不把这位三小姐放在眼里。
红儿入了宋蘅院中,便没一日肯消停,克扣宋蘅的月例银子,每月的饭菜不是馊了便是臭了,屋里稍稍值钱的东西,也叫这丫头偷盗出去。
原主也并非一味的和软懦弱,几次告到佟氏房里,全叫眼前这个祝嬷嬷给打发掉。
久而久之,原主越来越沉默,红儿越来越胆大,这一次,宋蘅落水,红儿竟连佟氏赐下买药的银子都贪墨,生生拖死了原主!
“不好意思,祝嬷嬷,恰这身上不爽利,待我梳洗一番,再去吧?”
她浑身汗湿,里衣贴在肌肤上,沁冷冰凉,一阵阵发虚。碎发黏在脸上,也十分不雅。
“您可别和老奴玩笑了,”祝嬷嬷横眉冷笑,淡淡瞟了眼宋蘅,漫不经心,“您身为女儿,岂有让主母等的道理?快不要废话,快随了奴去要紧。”
宋蘅望了她一眼,垂下眼帘道:“罢了,就随嬷嬷去吧。”
祝嬷嬷倒是一愣,复又不屑撇嘴,暗道这四姑娘就是矫情,话锋一硬,腰板子就直不起来。
祝嬷嬷一路走在前头,瞧宋蘅乖觉,便未把她放在心上。
年前,四小姐宋荔把她推到还结着冰的小池塘里去,人沉在水里许久,才有家奴看不过眼把她给捞出来,也是命大,这般都死不了,回去后发起了高烧。
听闻出气多,进气少,祝嬷嬷还以为家中要为这位三姑娘办丧事了,谁知人竟挺了过来,还在院儿里耀武扬威,打了个大丫头。
祝嬷嬷撇撇嘴,瞧她得瑟的,待会儿有她好受的。
宋蘅一路乖巧,混似个透明人,岂料一进了正房,当着众多管事婆子的面,抱着佟氏的大腿痛哭,“夫人,求夫人给阿蘅做主啊。”
她打心底里不愿承认自己如今身上流着宋家人的血,老天让她重生在此女身体里,她亦是无法,可若还如原主一般,怯懦胆小,却也是不可能的。
是以,一见了佟氏,她便呜咽出声,万分委屈地趴到佟氏膝上,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多说一字,却把那委屈诉到了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