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是去南方，可作为钦差大臣和作为流放囚犯，却是天壤之别。

做钦差的时候，他是坐着马车去，吃穿用度都宽裕，性命无忧。

做囚犯的时候，他只是带着手铐脚镣一路跋山涉水，一步一步的走着去。

可眼下寒冬腊月，炎凰的积雪都有一尺多深，有的地方甚至雪落三尺，他如今已经六十高龄，哪里禁得住这番折腾？

中午的时候，冬日的阳光惨兮兮的照耀着，钟志穿过已经挂起了红灯笼，爆竹四起的街巷，来到了自家的大门口。

仰头看着头顶的门匾，钟志有些恍惚。

快要过年了，门口的灯笼都是新糊的，透着喜庆的气息，他的妻儿老小，还不知道今年这个年，他们是没法子安安生生的过去了！

钟志愣神之间，负责押送的兵士已经哐哐哐敲响了大门。

钟立出来开门，看到这一幕顿时傻眼儿了，“父亲，您这是……”

钟志带着枷锁，脚镣在雪色上面分外刺眼，钟立的眼眶顿时红透了。

钟志老来得子，他已经六十多了，可钟立却只有十几岁的年纪，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

他颤抖着去扶钟志，结果却被两个士兵制住，也带上了枷锁和脚镣。

而后，一群士兵闯进了府上，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将家里的老老小小全都抓了出来，十几个人，站在雪地里战战兢兢痛哭流涕。

“老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钟夫人哭着，“老爷，您身子骨不好，怎么撑的下去啊！”

“婉晴，别哭，别哭……”钟志看着妻子，不由老泪纵横，“是我连累了你，是我的错……”然而，何错之有？只不过是帝王一怒而已。

钟志觉得对不起家人，却也从未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钟大人，时间差不多了，外面也冷，还是赶紧上路吧，少冻一会儿是一会儿。”领头的士兵说着，推着他往城外走去。

钟志闻言轻轻摇头。

这话他就听不懂了，绕来绕去的，总觉得有问题，可又想不出来问题究竟在哪里……

想他钟志一辈子舞文弄墨，最后，竟然连个大字不是一个的武夫说的话都弄不懂，简直可笑。

穿过熟悉的街巷，一行人终于除了城门。

午后，太阳西斜，钟志站在前往南疆的岔道口，凝望着远处茫茫天际，不知道前方的路自己究竟能撑到哪一步。

他的脚已经冻僵了，膝盖以下，完全没有任何直觉。

几个士兵正在那里休息，架起柴火烤了馒头，几样熟食，还有热酒。

钟志也饿了。

从暮云匆匆赶来，他没有来得及吃早饭，就去了金銮殿，然后一直到这里……

“钟大人，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咱们一会儿再走。”领头的士兵将一个烤的焦黄的馒头丢了过来，冲他嘿嘿的笑着，钟志艰难的接住馒头，有些愕然的看着那士兵，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钟夫人就哭了起来，“老爷，您别吃啊，吃完了这顿，是不是就要送咱们上路了……”

说着，又跪在地上对着那士兵求饶，“这位军爷，求求您放过我们家老爷吧，他已经老了，就让他好好的老死……”

给了钟志一个馒头的士兵有点无语，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种情况，而旁边的一个小兵却一把抽出了佩刀，架在钟夫人脖子上威胁道：“你再不识好歹鬼哭狼嚎，信不信爷一刀砍了你！”

“别，这么大火气干什么，来来来，吃完好赶路。”给了钟志一个馒头的士兵赶忙上前，将那小兵拉开，顺手往钟夫人手里也塞了一个馒头，一边拍着那小兵的肩膀，一边走到火堆跟前去。

那小兵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行李包上面，开始啃馒头。

钟志终于松了一口气，歉然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道，“婉晴，快吃吧，能吃一顿是一顿。”说着，将自己的一半馒头分给了钟立，“立儿，是爹连累你了。”

钟立红着眼眶，不肯接过馒头，“爹，你吃，立儿不饿。”

两人推推搡搡，终于那士兵看不过去，又丢了一个馒头过来，“吃吧吃吧，吃完了好上路。”

钟夫人闻言，眼泪又哗啦啦的流了下来，但是鉴于那小兵刚刚的野蛮态度，终于没有在哭着求饶。

周围家眷们，都是哆哆嗦嗦的缩成一团，也想吃馒头，却又不干出声，钟志没有办法，看了他们一眼之后，将自己的馒头递了过去，“你们几个分着吃了吧。”

一时间，又是感概不已。

他钟志两朝老臣尊贵了一辈子，想不到到头来，竟是连个一个馒头，都要一大家子分着吃……

几个家眷对望了几眼之后，悉悉索索将馒头吃掉了。

钟夫人舍不得吃，将馒头揣进了怀里，这路还长着呢，老爷子身子骨又不硬朗，万一遇上个什么事儿……想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武哥，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这天气，真他娘的冷！”刚刚拔刀的那小兵站起身来咒骂着，扭头又冲钟志等人发火，“都是你们，害的爷腊月二十九了，还不能歇一歇！”

“再等等吧，我们一会儿再走。”那武哥却不紧不慢的看了远处的山坡一眼，道。

“还等什么，再等下去咱们又得赶夜路！”那小兵嚷嚷着，一脸不满。

可他们这几个人是武城带队，就不知道武城为什么会对几个犯人这么好……

而就在小兵不满的时候，武城却骤然站了起来，抽出长刀猛地向上一提！

那小兵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身首分离，头颅咕噜噜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啊！”

钟家家眷里，有人吓得一声尖叫，众人顿时又死命挤在一起，生怕厄运降临在自己头上。

钟志见状有些疑惑，钟立惊讶的张大着嘴巴，而坐在火堆旁边的另外一个小兵愣了一下之后，豁然起身盯着武城，“武哥，你这是做什么！”

谁料，那武城竟是一言不发，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之后，直接一刀砍向那小兵。

小兵没来得及抵挡，一条手臂就已经落地，顿时，血流如注！

武城不顾他惊恐欲绝的目光，又是一刀刺出去，穿过了小兵的心脏。

就在钟志等人呆若木鸡的时候，武城走上前来，双手抱拳，道，“前方再走一里地，会有人来接应你们。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钟大人保重。”说完，竟是扭头往回去的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