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我恍然,原来是这样!
漠尘无奈地点了点头:“我也是没有办法,为了救她,只能让她变得和我一样,不人不妖……”
我长出一口气,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对于她秦雪鸢来说,究竟是好是坏,捉妖师,为捉妖而生,可偏偏自己却莫名成了不算妖的妖。
漠尘站起身,背过身去不看我,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闷着嗓子问我道:“你……什么时候走?”
我有些诧异,但也仅是一瞬,之后,自嘲似的摇了摇头——聪明如他漠尘,怎可能不知道我的想法?
“等我吃饱了吧,几千年的朋友,你总不会要我饿着肚子上路吧?”
漠尘没有回答,兀自朝着门外走去。
“我去给你添饭。”
我“嗯”了一声,然后……
起身。
出门。
转身。
回头。
道一声:再见!
然而,或许是……
再也不见。
“哎,又多了一个苦命的孩子,何苦如此想不开……”
死孟婆,都过了一千多年,怎么你丫还是这句话?
……
是啊,一晃眼,已过千年,也是在千年后,重新踏上奈何桥,手捧那碗足以令人忘记一切的孟婆汤后,我又再次做出了这样一个可笑的决定——跳下忘川。
千年前遗失的过往,我已全然记起。原来,我并不是嫌弃孟婆的汤难喝,才迟迟不愿下咽,而是因为心中的一股执念,而毅然放弃了遗忘烦忧的权力。
千年前,我是一只狐,一只修炼千百年,只为有朝一日能幻化成人的狐。
当我摇曳着九尾,昂首立于雪峰之巅的那一刻,我便爱上了俯视一切的感觉,这也就成了日后趋势我夺取妖王之位的首要原因。
那一日,我迈着初次幻化出的人类双腿,欢脱地在雪地里蹦跶,却被一阵擦肩而过的剑锋,破坏了大好的心情。
回首望去,原来是一群被称作“捉妖师”的人类,在围捕一只白猫。
只一眼,我便知道,它是我的同类。
“呵——如此修为,竟被区区人类逼至这般境地,真是丢我们妖族的脸!”
那天,是我与她的初遇,那句话,也是我对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当然,妖族间用灵力说出的腹语,只有我和她能听到,那群人类,并不知晓。
我没想到,我的这句话,非但没有起到“激将”的作用,反而害她一个分神,中了一道驱妖符。
泛黄的符纸,在她雪白的皮毛上,烙下一个深灰色的印记。
我承认,我有轻微的强迫症,看着这天地间一色的白,蓦地冒出这么一个异色,着实让我很是不爽!
我退到一处雪坡后,用灵力偷袭那几个人,助白猫脱离了险境。
几人本欲继续追赶,其中一个女子站出来拦住了她们。
也是这时我才看清,这一行人,居然都是女子,而这个出手阻拦的女子,似乎是她们的“头儿”。
她说:“穷寇莫追,况且,只要它不再出来为非作歹,我们也没必要对其赶尽杀绝,虽然是妖,但那也算是一条性命。罢了,我们回去吧。”
就在前一刻,我还在鄙视她们的“以多欺少”,但她的这几句话,让我对她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当时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女子很不一般。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了笑,返身欲走,脚下却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牵绊。
我低头,看到了刚才那只白猫。
“起来说话吧。”
我的语气很坚决,不似商量,更像是命令,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呆住了,我怎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同族,用这种语气说话?
现在想起来,这是不是可以称作“王的自觉”?
开个玩笑。
听了我的话,白猫居然真的乖乖在我面前幻作了人形。
“我靠,竟然还是个雌的!”
有必要澄清一下,这里的“我靠”,并不是脏话,而是我在特殊情况下,表达的一种赞叹之情,差不多就等于“啊,真漂亮”之类……
不过我的话才刚说完,她便站立不稳,向我怀中倒来。
我扶住她,下意识地就去抓她的手腕,食指和中指同时搭上她的脉搏。
我一惊:“你乱吃什么东西了?怎么脉象这么混乱,体内灵气也到处乱窜的?!”
她似乎有些讶异我对她“病情”的诊断结果,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之后,说道:“人间的皇帝派人炼制了一颗丹药,妖间传言,凡人食此丹可长生不老,妖族食此丹可修为大增……”
我了然:“你偷吃了丹药,刚才那群人,就是那什么什么皇帝派来捉你的?”
她点头,我叹息。
“你修为已颇高,何苦为了这真假难辨的传言,把自己逼至此种境地?”
她不语,气力已尽,又化作白猫,依偎在我的脚边。
我俯身,揉了揉她凌乱却柔软的皮毛。
“哎,算你运气好,碰到的是慈悲为怀的小爷我。”
说完,我便抱起她,回到居住了千百年的洞穴中,替她疗伤。
不过我到底高估了我自己,那颗丹药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我用上所有的灵力,竟无法将它的效力压制。无奈之下,唯有先替她疗了被符咒击中所致之伤。
消耗过多灵力的我,不久后也疲惫地睡去。再醒来,见到了已再次幻作人形的她。
“为什么要帮我至此?”
还记得当时听到这句话后,我的心里特不爽:靠,小爷我救了你,居然连句谢谢都没有,还反过来质问我为什么?
“爷想救就救,要你管?!”
我赌气似的背过身去,不再理她,却不料,身后传来了一记闷响,是膝盖与地面碰撞的声音。
我复又转身,看到了她跪倒在地的一幕。
我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她的鼻子,惊讶地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你要……干、干什么?”
“恩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愿此生能追随恩公左右,万死不辞!”
我靠,这算是哪门子的“精忠报国”啊?
当时我是真的被她的这番热血对白给吓到了,隔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她起身,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是开玩笑的吧?”
没想到,她抬头看向我的一双眼,竟已含泪,哽咽着问我:“恩公是否嫌弃?”
“不不不不不……”
我一连说了好多个“不”,可她那受伤的表情,依旧不该。
我无奈,只得应承下来,她才破涕为笑。
千年来,我不过是把她的话当时的话,当作一个玩笑,谁想她却是如此认真,直到死,也都只认我这一个主。
那天晚上,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可她却摇头,说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没有名字。
“恩公,要不,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我本想说,爷自己都还没有名字,你丫居然叫我给你取名?!
可见她一脸期待的表情,我终归还是不忍的,想了想:“你说,你此生会一直伴我左右,是么?”
“嗯。”
我笑了笑:“上穷碧落下黄泉,不如,你就叫碧落吧。”
“碧落……”
她重复念着自己新得来的名字,如获至宝般。
“还有,你也别叫我恩公了,小爷我听着别扭。”
碧落有些疑惑地看着我:“那碧落该怎么称呼您呀?”
我望向洞外黑黢黢的天,那一夜,是个满月,月华初上,四周如梦似幻。
“幻月!这是我的名,以后,你就叫我幻月好了。”
自那以后,碧落就一直跟着我,一处不落。
那颗丹药,仍旧在碧落的体内,真的如传言那般,丹药让碧落的修为大大提升,只是每一个雨雪天,药效都会发作得特别剧烈,而碧落,也会因此而痛不欲生。
我不止一次地对她说,不如把药吐出来,有我在吧,我可以保护她,不在乎这破药的那点修为。
可她却说:“你是幻月,是我此生誓死要保护的人,而不是保护我的人!”
那一晚,又是一个雷雨天,洞外电闪雷鸣,碧落因着剧痛而苍白的脸,伴着电光忽隐忽现。
“吐出来吧!”
她还是摇头。
我无言,深深地叹了口气,知道又是徒劳,便不再白费唇舌,只是那揪心的感觉,随着碧落的急剧苍白的脸色,愈发强烈。
“幻月,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我听着碧落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想着,她或许是因为实在疼得受不了了,想借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减少痛苦,于是,也就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愿望?怎么了,是不是只要我说出来,你就会帮我达成?”
她笑了,那表情却比哭还难看:“你先说说看。”
我心疼地帮她擦去额角的冷汗:“那你就帮我登上妖王之位吧,我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
其实,还有下句我没有说出来:到那时,我就不再需要你所谓的“保护”,你便可以安心地将药丸取出,不用再受这些椎心之痛!
“好。”
她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又闭上眼,咬紧了下唇,捂着肚子开始打滚。
不久之后,外面的雨停了,碧落也睡着了,我看着她蹙眉的睡眼,想起之前的那番对话,笑着骂了她一句“傻瓜”之后,也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碧落不知从哪儿找来了许多吃的。
对于美食,我是从来都没有抵抗力的,所以也没多问什么,自顾自地便吃了起来。
一直到酒足饭饱之后,我躺在地上打饱嗝,突然,碧落脸色苍白地倒在了我身边。
我惊跳起来,发现她捂着肚子的手上,全是血!
我胆战心惊地掰开她的手,发现她的腹部,还在不住地往外渗血!
“怎么回事?!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说啊!”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我怕这个我唯一的朋友会就那样离我而去……
碧落吃痛地皱着眉,满是鲜血的手攀上我的手臂:“没有,没有人伤害我……是我……是我自己……我把它……取了出来……”
我大惊失色!我从来不知道,取出那颗药丸的代价,竟然是需要剖腹!
可是,我劝了她那么多次,她都不曾答应,为什么现在……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碧落吃力地抬手指了指我身后的那些饭菜:“我把药丸……弄碎……混在了……你的饭菜里……你吃了、之后……就有足够的实、实力……当上妖王……了……”
说完,她就不省人事了。
至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那颗药丸到了我肚子里之后,并没有像折磨碧落那般折磨我,或许是因为之前在碧落体内,药效已经消耗了一部分,等到我这儿的时候,就没那么强了吧……
碧落没什么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照顾她,直到她面色开始红润起来,我才放心调理起自己的内息来。
真的如她所言,服下那药之后,我感觉到了自己的灵力瞬间飙升。看着熟睡的碧落,我苦笑,当时想当妖王的那句戏言,事到如今,不去执行都不行了吧。
第二天,我趁碧落还在熟睡之际,出去找来了两样东西:千年的孔雀翎和千年的黑犀角,然后和碧落两人,分别制成了幻翎和黄泉剑。
在接下来短短的三年时间里,碧落就是靠着这柄黄泉剑,为我斩杀了所有不愿臣服于我的妖,陪我一步步登上妖王的宝座。
我曾多次想要出手帮她,她却说:“妖王,是妖族至高无上的瑰宝。主上,你只需享受这份荣耀就好,至于踏白骨、淌血河,这种事,碧落会为您效劳。‘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上‘碧落’,我下‘黄泉’。”
从什么时候起,碧落,改口开始叫我“主上”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从朋友,彻底变成了君臣?
成为“妖王”后的日子,枯燥乏味。这是否就叫做“高处不胜寒”?
原本居住的山洞,换成了奢华耀眼的妖王殿,每天的饮食起居,都有专人伺候,有什么事想做了,也有专人为我全全办妥,但如果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一定只会是让碧落一人前去——我只信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