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昕羽把那个小布包塞给赫连望北手上之后,似是终于可以放心了,显得一身轻松,连走路的步调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身后无人跟随,一个人快步走到后院,却见满目珠光宝气映入眼帘,直夺人胆色。后院大厅里坐了一桌五七个人,个个端庄严肃,不假声色。看起来好像都有些身份,专一坐在这里,等着她来参拜似的。
这几个人当中,慕容昕羽只认得坐在正中的那个不怒而威的女子便是淮南王府的家主,自己的母亲慕容承宣。这个人也是杜畅怀生平最不希望见到的。但是慕容承宣曾经到过青莲舍看望过她几回,虽然没见过多少回面,却因为她独特的气质,慕容昕羽印象很深刻,所以能够一见面就认将出来。
在慕容承宣旁边的椅子上,分左右坐着几个中年男人,看他们所在的位置和相互之间的气场,慕容昕羽猜想他们应该都是慕容承宣的丈夫。
慕容昕羽虽然对淮南王府这边的事情知道的不太多,却也知道慕容承宣子息较少,把自己包括在内的话,却也不过共得子女五人。
这里的男人们当中,有些虽然被地位较高,但却毫无所出,在这种情形之下,对她这个来路蹊跷的孩子怀有敌意,却也是不难理解的人之常情。
慕容昕羽这样想到这些,觉得趁着今日和他们每个人都相互打个照面最好不过,省的因为对他们一点印象也没有,到时候被人暗中指手画脚却还不知晓那人是谁。
淮南王慕容承宣看到二女儿走了进来,微微点了一点头,指着自己近旁那个体貌丰隆,一脸富态的男人,对她示意道,“过来,来见过你的大爸爸。他姓马,你以后不管叫大爸爸或者马爸爸都可以。”
慕容昕羽一听,立刻就知道这个身材高大的胖子就是母亲的首席夫君。
在这个女尊世界,但凡大户人家里,庶出的儿女都归属于首席夫君的名下,大家都要称呼他大爸爸。慕容昕羽虽然对称呼陌生人为爸爸极为抵触,可是形势比人强,在眼下这种情况之下,她不得不盈盈下拜,低声叫了那人一句,“马爸爸。”
那马丈夫看着面前这个参拜自己的少女,虽则名分不正,却怎么说终归是慕容家的人。淮南王一脉虽然是武将世家,可是一直子息单薄,人丁不旺,慕容承宣此刻能多一个女儿继承家业,想来她必然是最为欢喜不过的了。虽然她现在反应如常,面上只淡淡的不动声色,其实心中还是很重视的,要不也不会着手安排这来路不正的二女儿认祖归宗了。
想到这些,马丈夫丝毫也不敢小窥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女,他甚至离座弓身,将她拉到了身边细细地端详着,
只见面前的这个少女,打扮随意,松松地梳了一个长长的马尾辫,头发低低垂在背后,并没有任何的发饰。而她的周身上下,亦不曾有一点装饰物品。穿着一套寻常的青布长衣,连一个普通的图案都没有。
相貌也生得不见特色,身材更是显得太过单薄了点,不说远远不及他母亲的英武威风,就是连她姐姐的英爽之气也不曾见得半点。
尤其是那一双似乎时时含烟凝睇的眼眸,转盼之间,惹人生怜,却又在回眸之时,隐隐含笑。马丈夫微感意外。心下里想道,这小女子乍看上去静好安宁,但实际上,却也是个跳脱伶俐的性子,只怕也是个不驯的主儿。
这马丈夫为淮南王生了一女二男。其中大女儿更是成了王府世女,首席丈夫的地位因此得以巩固。至于他的性格,却也是颇为温厚的。
因此,尽管为自己所看出的东西隐隐不安,却仍旧不失风度,微笑着说道,“昕儿,多年以来,你都不在王府,一直都在外头的环境中成长。听说江湖艰险,想必这许多年以来,你应当吃了不少苦楚吧。
昕儿,你放心,从今天起,你就是淮南王族的一分子了,你只管安心地呆在王府,倘若有什么稀罕物事想要玩一玩,或者尝一尝,都只管告诉我吧。你母亲事务繁多,这些生活上的琐碎事项,放心找我就可以了。”
“多谢了,在江湖上的时候,我爹爹他一向很照顾我,生怕我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所以,说江湖险恶,其实我却一点都不苦的。”慕容昕羽如此回答,但是对于马爸爸的关爱却还是称谢不已的。
那马爸爸虽然感到自己碰着了个软钉子,却也并不存在心上,仍然微笑着说道,“呵呵,二小姐久经江湖历练,可就是身板儿显得有点儿弱。但是既然回到王府,就必须好生将养一番,把身子骨养好了,自然就显现将军世家的气派了。
咳,我这里正好配备了一些补气活血的药丸,对将息身子具有良效,待会得教她们再多配备一些。”这马爸爸一边说着话,一面又指了指旁边另外几个男人,“二小姐,这些都是你的叔叔,喏,这是你二叔父,这位是三叔父、那位是四叔父……”
慕容昕羽一一看过去,知道这几个都是母亲的其他配偶。他们中有的生育过,有的却没有生养,但她还是依照马爸爸指示的先后顺序各个拜见了一番。
她对母亲的这些小丈夫们虽然不便看仔细,可是在一拜一扶之间,却也领教到了花团锦簇,香风阵阵的厉害之处,一时不禁头晕脑涨。
在这个女尊的世界里,当然是以女子占据着主脑的地位。所有军政要职、各行各业的主管首领,清一色都是由女子们担任。至于男人们的地位,却又分为两截然不同的两个分际,其一就是那些从事粗重繁琐的体力劳动者,他们出卖体力,从事着这个世界最最脏乱差所有劳苦工作,以此养活自己;另一种则是依靠姿色,依附由贵族女性所把持的世家大足,充当姬妾以求生存。
作为前一种人,百般辛劳但却还得饱受各种歧视,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收入都十分的低微,至于后者,倒有些跟慕容昕羽穿越以前的世界当中的少数国家中,那些以青春韶华或姿色技艺事人求宠的小妻小妾差相仿佛。
由于有了这两重相当显著的区别,这个世界的男子在着装打扮上也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其中一种尽量追求奢华精美,而另一种则毫不追求视觉上的特色,只求简便实用就可以了。
慕容昕羽自小就跟老爹杜畅怀在山上长大,平常时候,也仅仅只是在山下的小镇小村里买点东西。杜畅怀本人更是以一介江湖侠客自居,经常穿着彰显一派名士风范的广袍大袖四处游走,那形象,看上去别提有多萧骚随意。
即便是小镇之上那些个挎着竹篮跟人讨价还价、斤斤计较的小男人家,却也多是某户人家的家庭主男,着装打扮,看上去也是一贯的贤淑大方,自然得体。看上去虽则不怎么赏心悦目,却也并不让人反感。
此时此刻,在这样一堆穿着华裳美服、画上妖艳眉儿拿腔拿调的男人们面前,慕容昕羽内心中却泛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厌恶情绪。
那些叔父们虽然不知到他们的老婆大人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可是她既然能够让这小女子借加冠之礼举行之际认祖归宗,而又在之前一直纵容她在民间野生野养。他们借此都估摸着她对这个女儿应该也是颇为重视的。
所以他们也都了的借这个机会献媚讨好,纷纷围上前去,貌似热情地对她嘘寒问暖,殷殷之态,让人怡然。更有某人甚至褪下自己佩戴的钗环之类物事,不由分说,直直的往她头上手上套去,只说是当做见面的小礼。
这群花蝴蝶也似的男人们一番罗唣,直把淮南王府的二小姐闹得差点就害了头疼脑热了。
大家正在闹腾,却听外面有人大声笑道,“听说我昕妹妹今天回府啦,可我却来得有些儿迟啦,呵呵,真是对不住得很,怠慢了,怠慢了啊!”
慕容昕羽听那声音故意把原本清朗的嗓子捏出几分扭捏之态,口里只说怠慢什么的,语气里却丝毫未听出丝毫的歉疚。不用看见那人,就知道这是个平素骄纵跋扈惯了的主。
随着那话袅袅的余音,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大踏步跨进门来。却只见这人皮肉白净,脸光油滑,眼睛上方更描了两条细细的淡眉,双眼侧各自贴了几点细细的金箔。皮相倒也出落得有几分俊俏,但却神情倨傲,目中无人,俨然不可一世。
这个人却正是慕容承宣的唯一的儿子慕容昇。那马爸爸原本为慕容承宣生了两个儿子,但其中的幼子在早年因为一场意外,不幸夭折,所以这慕容昇就成了母亲大人后嗣之中硕果仅存的唯一男性。
那慕容昇一进门来,就把一双水汪汪的俊眼冲慕容昕羽周身上下扫描了一周,却忽然把嘴角一撇,露了轻蔑的神情。然后却也不再理会她了,转身迈着碎步,过来牵着他马爸爸的手,娇滴滴地发嗔道,“爹爹啊,这个什么昕妹妹一来,你就不理昇儿了啊。可是昇儿那些赶制刺绣正等着爹爹您前去品点哪。”
慕容昕羽听在耳里,不禁激淋淋打了个冷颤,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好大一会功夫的发麻,那些陈年老旧的鸡皮疙瘩掉落满地。
马爸爸轻轻一拍儿子的手,微笑着道,“昇儿,你都是已经快要出阁的人啦,怎还跟你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妹妹计较啊?二小姐,这个人就是你昇哥哥了,他许了吕尚书家的四小姐,今年内就要出阁了的。”
慕容昕羽原本对这个气焰嚣张,但却行事妖娆,走路别扭的惨绿少年不感兴趣,听了他马爸爸的一番话,才向他瞧了一眼,却只见这人正把眉毛高高竖起,冲着自己鼓瞪双眼示威呢!她岂甘示弱,本来想要立刻回敬,给他瞪回去的,可随即想到这么一个大男人居然就快要嫁人了,感到滑稽,不禁“扑哧“发出一声轻笑。
“呸,你这这没规没矩的小野人,你竟敢嘲笑我?”慕容昇紧紧抓住他马爸爸的手,希望从中获取更多的力量用来斥责这个凭空多出来的野丫头。
慕容昕羽见他色厉内荏,就只淡淡的睥睨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
“昇儿,你尽胡说,有这么跟妹妹说话的吗!”马爸爸训斥了儿子一声,却又向浅浅笑道,“昕儿,昇儿自小就这样,娇生惯养的,但多半时候说的话是有口无心的,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这马爸爸还待说几句好话解释一番,那慕容昇却已经忍耐不住了,在旁边又是使劲扯他袖子又是连连地跺脚,只差点就把他爸爸的衣袖扭成内伤,把地板跺得暴跳。
眼看着慕容昇将会越闹越不成话,慕容承宣这时淡淡发话道,“赫连望北,你先带领着二小姐下去歇下吧。若是还需要些什么物事,只管到各物品所在领取就是了。”
这时,慕容昕羽就见到刚才收了自己的小布包的那个少年应命走了过来,将头深深低下,请二小姐跟他走。
在方才匆忙的一照面间,慕容昕羽对这个少年的印象仅仅在于觉得他模样秀气,身上有一种让人信任的特质,因此决定将自己那件重要的东西交托给他保管。
而此时此刻,正被一堆妖冶作态的男人们包围的她见到了干净清爽的赫连望北到来,把自己从目眩神迷的晕眩状态之中解放了出来,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只觉面前这个人真正是自己的灾厄大救星。
盯着赫连望北身上那一袭剪裁得体,简单实用的衣裤,慕容昕羽怎么看,这男子通身上下就有怎么耐看,看的时间长了些,却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赫连望北年纪轻轻就担当了淮南王府的管家一职,衣着崇尚简洁大方,加上气度从容,很有些慕容昕羽前世的现代企业管理人员的韵味。骤然见到这般对味的人,二小姐心内稀罕,亲近他的想法自然而然便产生了。
淮南王府的管家昂首在前引路,一路上但有碰到下人,大家向他行礼,他也点头示意回礼,忽然之间,却感觉到不太对劲,只见那些下人们都只顾盯着他背后,他随后也逐渐渐觉察到身后某人注视自己的目光如一根尖锐的麦穗,刺得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快竖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