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盛街边的一处酒肆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都争相挤着朝里面暖热的炉火边靠去。店里的小二绕过一个急于进去取暖的汉子,手里端着的烧酒微微倾斜,几滴温热的酒浆洒落在托盘上。他斜眼瞥了那人一眼,暗自低骂了一声,慢慢地又朝前走了。他用手谨慎地扶住酒器,生怕再被人给撞洒。
可他越是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面前一个巨大的黑影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迎面朝前走来,他极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店小二整个给盖住了。来人忽地荡开袖子上大氅的褶皱,径直穿过了小二,可店小二仅顾着骇于此人极其重的戾气,脚下猛地走了空,手里托着的烧酒撒了一地。
披着大氅的老者回身瞥了一眼,接着朝柜台边走去。而店小二的心情像是被当面猛扇了一巴掌,慌忙跪下去捡拾那碎了一地的渣滓,背夹已经湿了大片。
“你小子就是这么给人上酒的?”越来越近的彪形大汉猛地将脚踩在了小二的头上,使劲摁在了地上。
“客……客官!”小二被摁在地的脸上糊满了瓷的碎渣,鲜血已经四溢散开了,“爷……这位爷!不是小的……不是小的干的!”
四顾嘈杂的人们忽然静住不动了,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在了伏在地上的店小二身上,眼睛里迭起的更多的是兴奋,因为他们又有热闹可以看了。站在柜台的掌柜早已经吓傻了,他没见过大世面,经营酒肆也只是一时的少腔热血,这种小酒肆也经不起这种折腾。
“我猜这个小子会死……”有人压低了声音。
“不……他不会的,他可是个滑泥鳅。”有人嗤笑。
大汉微微地抬起了脚,给予了小二说话的机会,“不是你干的?那你来说说……是谁?”
“这位爷……”小二的声音里打着哽,颤抖着指向了站在柜台边的老者,“是他……是他撞了我。”
所有人的目光跟着小二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盯住了那里的两个人,身披大氅且极高大的老者,以及那摇扇痞笑的公子哥。这是一对令人觉得极不妥帖的组合。大汉看了二人很久,慢慢地将踩在店小二头上的脚收了回来。
“倒是机灵。”有喝酒的闲人瞅着,啐了一口痰。
“老头儿,就是你耽误老子的酒喝?”大汉上下打量着老者,却是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这令他有些怪异,以及后背微微的凉意。
“你难道不长眼睛么?”痞笑的公子哥斜眼看他,手里的折扇“唰”的一声收拢在了一起。
“你!”大汉愣了一瞬,猛地将拳头砸在了案台上,年久失修的木台本就腐朽不堪,仅仅一击,就重重凹陷了下去,“是在找死……”
掌柜瑟瑟地缩在最里面,试图找人去外面报官,他忽然有些后悔开这么一个酒肆,省下的闲钱倒是该去买一块实在的地去种。
“那么阁下……想怎么解决?”老者冷不丁地开口了,厚重的声音像是低沉的野兽嘶吼。
大汉再次细细看了一眼老者,一经对上了他的双眼,就惶急地别过了头。他惊异于那双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睛,像是深埋着猛兽的獠牙一样,随时都能扑过来将他撕得粉碎。
“那既然不是二位的缘由,”他嘴里嘶嘶的抽着气,“我就先不惊扰二位了。”
“请便。”老者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将头别了过去,身边的公子哥也还是在笑,像是在看一个贱民……
大汉将手背在后面,也慢慢退却了。可是这时,有在喝酒的男人低吼了一声,随即闭了嘴,是大汉瞪了他一眼。那昏暗的烛火里,有什么东西亮了出来。
“给我死!”刹那间,后撤中的大汉借势忽然一跃而起,埋藏在腰间的短刀被他拔出,刺向了老者的脖颈,“在这酒肆里,敢对我不敬的人不多,你是第一个!”
公子哥忽然住嘴不笑了,他的眼神从蔑然转变成了可悲。大汉跃动过的身形愣住了,他猜不到这个公子哥的表情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也没有机会去猜了。
有凄厉的刀鞘划开的清鸣声响起,老者猛地摊开了腰上的大氅,握住马刀的那一刻起,他才是猎手!只一瞬,大汉的头颅就身首异处了。
“小子,上酒钱。”他振开刀锋上的血渍,象牙色的眼白翻动,不轻不重的瞥了公子哥一眼。
“又是我给你这老头子买账?”公子哥一愣,苦着脸将十枚金铢放在了案台上。
众人怔怔的看着眼前已经死了的恶汉,没有人动身起来,他们仍在回味刚才那一刀的虚实,与藏着的磅礴刀势。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众人才反应过来,急急地跨过桌椅去将那恶汉的尸首收拾起来,免得后续官府的人来了将罪归咎到他们身上。常年混迹在这里的人,可都不是什么正人,不过尽是些无事可做的闲人与黑白两道的无间人。
他们靠近柜台时,这才发现,店小二也已经死了,脖颈上的一刀狠狠地割开了他的颈脉,泉涌一般的血溢满了参差不平的地上,他们骇然着去看那几近完美的平整切口,半晌无音。而令人胆寒的那老少二人,早就已经离开了酒肆。
“我说了,这家伙是个滑泥鳅。”
“可他现在死了。”不知是谁嘟哝了一声。
众人痴痴地猜想着这是哪里而来的高人,下榻这陋巷。如此一想,也就释然了这曾还算得有头有脸的恶汉被杀。天性就喜看热闹的闲人们,喋喋不休地低低呢喃着,这恶汉死的不冤!死的不冤啊……
雍染回身看了一眼那渐远了的酒肆,有些意犹未尽。
“十枚金铢,会不会太少了?”
“对他们而言,这十枚金铢足够多了,”老者将大氅的遮帽盖住,声音阴冷,“无能的店家,不配更多的钱财。”
“那些钱会被分干净吧?”
“不,不会是被分干净,”老者看了雍染一眼,“是被独吞。那恶汉是这酒肆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死了,其他的人没了枷锁,就只会像个没有脑子的走兽胡乱拼杀。最后只剩下一个人。”
雍染重新将折扇绽开,慢慢地瞧着前方街肆的灯火通明。长盛街,倒也没那么无趣。他渐渐地又笑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小楼上,有美如上仙的女子,眸媚如画。他心里的火热又烧了起来,步伐也加快了几分。自古风流多才子,而他更是倜傥大钺太子,怎不爱美人?
“我们得回去了。”老者突然说。
雍染一个机灵怔在了原地,“回去哪?”
“永安,那里有个我们必须要去见的人。”
“还去那冤家地方干什么!”雍染一惊,倒是忘了再去看他相中的美人儿。
“燕易屠的路子,我已经慢慢猜不透了,或许我们也仅仅是棋子。”老者的声音很低,“我需要将身份再度提至棋手,把他牢牢扣死在手心里!”
“那么……我们回去那冤家地方,要去见的人,是什么样的?”雍染有些惘然。
“一头猛虎。”
“猛虎?”雍染顿住,若有所思,像是猜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