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一沓公文的吴才从官道上走过,接近大门时,门前的守卫忽然横住枪拦住了他,目光里透着危险的气息。
“关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吴才看着守卫半推的长矛,微微发愣。
“回去!”守卫冷冷的喝令,“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落下,守卫还没有来得及解释,自大门内忽然涌出了一群披过大氅的队伍。守卫慌忙住嘴,半推的长矛也收了回来,只是眉目还在不停的示意吴才赶紧离开。
“快走!”守卫极低的呵斥。
“关大哥你……”吴才拗不过他,这才放下公文,往回走了。
“小子,站在那别动!”最前的黑氅男人叫住了鬼鬼祟祟的吴才,将他给扳了回来,“你是干什么的?”
“我……我是这里的差人。”吴才举起手里的公文,小心的扯了一个谎。
“是啊!大人,他这孩子是新来的小吏,不懂咱们这的规矩。小的我以后定当好好管教!”守卫连忙上去打圆场。
“差人?”男人深深看了吴才一眼,终于推开了他,朝前走去,“那就赶紧做你的事情,少在官道上逗留!就算是新来的也不能这么放肆,有悖礼仪的野种,终究会被都统问责!明白么!?”
“都统?”吴才有些奇怪,极低的嘟哝一声。
“这小子!呆头呆脑的!”守卫大力的拍了他一巴掌,将他的头摁了下去,“还不快谢过燕大人!”
“谢……谢过燕大人!”吴才赶紧躬下身作揖,“小子谨记燕大人教诲。”
为首的男人没有回应,只是愈走愈远。
可是这时,吴才却猛地看到了男人身后的队伍里,抬着两个盖着破布的东西,随着颠簸而微微颤动。
他有些恐惧,因为他知道了那布盖下是什么东西。暗色的布盖上,还隐隐有血迹浸染。
“他们是谁?为什么以前没有见到过这些军卒?”
“别问这么多!赶快去向易司长通报!再晚就全完了!快去!”守卫低低的咆哮。
顿了半晌,他再没有听到吴才说一句话。故而有些奇怪的朝半蹲在地上的孩子看去,想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待得他凑过身去看时,才发现孩子的手心里死死地攥着一杆油润的烟枪。
他顿时明白了一切,而显然再想瞒着这个聪明的孩子,已经迟了。而天意就是如此。
“我之前还在好奇为什么关大哥你这么害怕我回来司里。我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吴才的话里带着哭腔,“原来是这样……”
“我本不想让你知道的,只是纸包不住火。你还小,却终究得面对。”守卫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谢谢你,关大哥。”
守卫一愣,他还想说什么,可是话语卡在喉头处再无法向上。
吴才郑重的将烟枪收进腰带中,抹去糊了一脸的泪,头也不回的朝着烈逊的北郊跑去。
守卫难得会觉得这么寂寞,他认为自己太没用了,连一个孩子都无法顾全,“跑吧!快跑吧……已经迟了……已经很迟了。”
他的手在微微的颤动,胸膛里像是有一块巨石重重的锤在上面。
郭介与江悉的死,意味着烈逊的耳目全线崩溃,那么这也意味着狼顾全面接管了烈逊城,吕炽一心叛国。
而他仍身为耳目,有着下一步必然的动作。协助易煜成功逃离烈逊城,那么他们就能够扳回一局,全线封锁烈逊城。而游弋于边境的烈逊军卒会被全部收令于王域手中,真正的架空整个烈逊城。
到时无论是狼顾还是虎巳,大局已定的局面下,他们也只能惶惶而逃。
……
“善罢甘休?他吕骜又算得什么?”宁烨忽然凑近了吕炽,直勾勾的盯着他,“吕骜安插烈逊的耳目已经尽数被我们揪了出来,剩下的多少耳目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了,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安插在烈逊如此之多的耳目,究竟是想做什么?诛杀了易煜,死无对证,那么吕骜就会满盘皆输!到时派出你的亲吾卫,向酉矢的王呈上你的讯息,难保那昏君不会对吕骜暗生芥蒂!”
“而易煜真正的手握于我们而言极为重要的情报,若是让他成功逃离烈逊,无异于放虎归山!”宁烨的声音越来越大,直至歇斯底里,“而到时,即便我们以吕骜安插耳目为由,通报王域,也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因为你吕炽涉嫌叛国!与外敌交好!”
“我这就去让下属全城搜索!”吕炽急忙转过身,就想对士卒们下令。
“慢!”宁烨止住吕炽的身形。
“都统还有什么要说的事?”
这时,门前忽然起了一阵的骚动,吕炽朝门外望去,看清了那披着黑色大氅的数十人,急忙喝令卫卒们放行。他知道那是狼顾的士卒,故而不敢有什么怠慢。
“都统,有要事相告。”领头的男人摘下了兜帽,抢跪在了宁烨的面前。
“燕易屠?”宁烨发问。
“是。”
“那么你向我带来了什么情报呢?”宁烨的目光在狼顾士卒之间游走,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我们已经找到了易煜的藏身之处。”燕易屠低声说。
“很好!”宁烨的脸上明显的泛起了喜色,“派下人去,控制住易煜,抓不到活的,就杀掉他!”
“都统……恐怕这有些难办啊……”
“难办?”宁烨盯紧了燕易屠。
“都统您有所不知,先前诛杀的江悉,虽然是易煜在烈逊城里主要的交涉耳目,但是他手下的二人,也是其余党。江悉身边名叫赵意的小卒,最终选择背叛,杀掉江悉企图将功补过,最后还是被我们的人杀掉,以绝后患。另一个名叫吴才的小卒,则是因为不在场,而侥幸逃脱。现在他已经将全部的事宜交托给易煜,想必他们很快就会逃离烈逊!”
“那还不快追!晚了就一切都完了!”吕炽大惊,就想冲出去门外,揪出易煜。
“拦住他。”宁烨看着吕炽慌张的背影,冷冷的下令。
话音刚落,一众狼顾士卒就将腰鞘中的战刀拔了出来,齐齐的横在吕炽的身体各处,令他动弹不得。
守在门边的吕炽亲吾卫眼见主子被擒,很快就抽出了长矛,大喝声中冲进了高墙内部,直指狼顾士卒。
“快放开都督!”为首的楚慎用枪尖指着离吕炽最近的狼顾士卒,“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
“把吕炽的左手拇指砍下来。”宁烨摆了摆手,漠然的发令。
“什么?!”吕炽愣了一瞬,看向宁烨的眼里充满了惊惧,“都统您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一直忠于您的啊!”
“我看你们敢!”楚慎率先出矛,狠狠的捅进了一名狼顾的心窝里,上前一脚就踹翻了那已死之人。
“快!快拦住他们!”吕炽疯了般大吼,可是奈何一人终将抵不过众人。两名士卒死死地掰开了吕炽蜷曲在一起的手掌,手里战刀短瞬间运转如风,极快的割下了吕炽的左手大拇指。
歇斯底里的哀嚎声响彻了半空,而后吕炽的嘴中被狼顾们塞进了一块破布,摁在了地上,整个过程不过是瞬间完成。
“杀了他们!”楚慎纵声咆哮,就想冲上前去。
可是这时,半空里窜过了一块低飞的器物。而仅仅短瞬间后,就贯穿了楚慎的整个头颅。状若泉涌一样的鲜血从断裂的脖颈里喷射而出,直至楚慎的整个身体干瘪下来。
狼顾们这才看清了贯穿楚慎头颅的是一柄宽阔的战刀。他们认得那柄战刀,那是宁烨随身佩戴的上乘马刀。
有机灵的士卒从一堆血肉中抽出战刀,撩起大氅上的一块破布,细细的擦拭起马刀,郑重的跪在宁烨面前,交给了他。
“大都统……这是您的刀。”
“做得好。”宁烨望着那些一动不敢动的亲吾卫,眉眼触及地上疼的死去活来的吕炽,森冷的笑了,“你们的都督已经失去了一根拇指,你们的伍长也死了。那么……你们还要执意反抗我么?”
一众亲吾卫面面相觑,手里的长矛拄在地上无处安放。数十名狼顾与亲吾卫的厮杀,也仅仅失去了一个士卒。他们全都是战场上的悍将,与城内的亲吾卫相比,无异于狼群与绵羊的相对。
“既然决定归顺于我,那么就都去死吧。能够被狼顾处死,是你们的殊荣了。”宁烨低声说,“神已经抛弃你们了!”
所有的狼顾一拥而上,像是一群出笼的野兽。而亲吾卫们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在极短的时间里被全部杀掉。隔绝于世的高墙内,哀嚎声此起彼伏。
跪伏在地上的吕炽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吾卫支离破碎,寂灭的绝望空前绝后的震响在他的耳边。他想逃,可是无处遁形。
身居烈逊城主宰的吕炽,从未想到会有这样一天,被另外的人支配在手里。
宁烨重新看向吕炽,渐渐的走到了他的身前,“老朋友,你或许对我的行为很憎恨,也很难过。不过这不怪你,谁都无法容忍这样的行为,对么?”
“大都统……你骗了我……”吕炽发出悲鸣一般的咆哮。
“想要身居高位,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宁烨慢慢的抚摸吕炽的头,像是在为一个稚儿讲述世间的真理,“可惜你没有那个觉悟。”
“我已经效忠于您了!为什么?”
“神带来至上的箴言,要求众生跪拜。智者看清了神的把戏,拒绝成为神的信使。而愚者跪下双膝,向神交托出自己的忠诚。”宁烨重新站起身,朝后摆手,示意狼顾们松开地上的吕炽。
“可是智者最终死了,愚者活到了最后。”
浑身泥泞的吕炽用头抢着地面站了起来,失去拇指的左手像是一块没有知觉的死肉。他茫然的听着宁烨的言语,朝着池水中看清自己的倒映。
狼狈不堪的样子与街肆边的叫花子,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