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吕府
“我说这位古司长……”司空羲偷偷的瞥向后方的黑暗,有些做亏心事的后怕,“咱们真的要出去么?”
古钥回身嘿嘿一笑,“怎么?你怕了?瞧你那怂包样!”
“不……不是。”司空羲结结巴巴的说,“可是现在都已经傍晚了啊……所有人都在公厨吃饭的时间。”
“这有什么好怕的。听我的准没错,吕都督平时不会管束我们太多,而且我作为监察司的司长,去外面视察也是必要工作!”
“那为什么前几天我们出去都要偷偷摸摸的?”司空羲反问。
这下倒是轮到古钥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那个啊!前几天是燕翎军都尉来向吕都督交差的日子!”他搪塞道,“都尉的性格比较严谨,我不敢做什么出格的行为,否则他会生气的!”
“得了吧你。哪儿的守卫军大晚上的还有外出巡视的工作?你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嘿……还说我怂包,我看你就是打死了充胖子!”
“你小子长能耐了?知道反驳本司长了!”古钥作势就要打他。
“你别动手动脚的!我说的是事实嘛!”司空羲忽然变了腔,“说,今天是不是你发月奉的日子?”
古钥愣了一瞬,“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没错,今天是我的月奉下发日,我想趁这次机会带着你小子出去快活快活,吃点好的。”
“首先,不是我要强硬的去蹭吃蹭喝,”司空羲一脸正色,“是你古司长邀请我去的!”
“是是,败给你个冤家了!”
古钥悄悄的摸出钥匙,往正门上的匙孔里一捅,轻微的搅动之后,铜锁应声而开,他快速的蹿了出去。
“不过那新来的总管还真是听你的话,居然连钥匙都给你了。”司空羲忍不住说。
“放心,他也是有求于我的。我之前也说了,我的司务是负责监察,这监察也包括监察后宅的情况。”
“总管想要我替他包庇,则会施以小恩小惠拉拢我。”古钥悄悄地,“可我怎么是那种人,我一边收着他给予我的东西,但却从不回应他的请求。他还不敢对我怎么样!”
“这么说来,你和程毕简直是一丘之貉。”司空羲斜眼瞥了他一眼。
古钥无辜的耸了耸肩,“我可没有去求那老东西给我钱财,是他自己非要塞给我的。”
司空羲住了声,转身去锁上了铜锁。
永安街夜市上,灯火不息,鼓噪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司空羲二人悠悠的在街上闲逛着,他们此行并没有固定的去处,说破了,也就是他们囊中羞涩,即便是古钥的月奉下发,那也不够在这永安街上大手大脚的消遣一番,可这也只是古钥一向告诉他的情况。
“要是我,绝不会去把那么多的铢两全都给那个农汉子,他一个土人平时就异常拮据,这会儿有了钱铁定也不知道怎么去花!”司空羲边走边嘀咕,使劲把脚底下的小石子给踢在一旁,“暴殄天……”
司空羲忽然收了声,本就异常灵敏的耳朵里,细细的听到了那拔鞘的清鸣声。是古钥的腰刀出鞘了,他并没有回头,可是浑身的气息冷的骇人。
司空羲怔了半晌,再反应过来时,古钥已经走出去很久了。他刚想跟上去,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有些后悔了自己说出那些不长心的话。
“司长……”他跟在古钥身后,声音低的可怜。
“怎么?”古钥斜眼看他,眼里有着慑人的寒光。
“不是不是……我是说,要不咱们就在这里消遣消遣吧?”司空羲猛打了一个寒噤,偏头看向了酒肆门前高高挂起的两笼通红色的烛笼。
那灯笼里的烛光很旺,像是才添上去的,可入了夜已经很久了,油烛还是新的,显然这里的酒肆有着特地负责置换油烛的差人,这足以体现这家酒肆的消费并不会低。
司空羲梗着脖子去瞧半敞着门的酒肆里的究竟,可是他什么都看不到,里面的空间之大已经足以使门缝照不出任何细节,他有些犯怵,这种酒肆真的是他们可以消遣的起的么?
“先进去再说吧。”古钥长叹了一口气,越过司空羲推门而入。
司空羲愣住,“古司长,可我们没钱啊……”
“怎么那么多屁话呢?”古钥显得有些不耐烦,“你还怕我付不起钱把你抵押在这里么?”
司空羲还想说什么,可是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关于古钥酒后闲扯出他的身世。他骤然兴冲冲地急忙跟进了酒肆,生怕错过了任何东西。
一经进门,酒肆内暖热的气息就使司空羲微微闭上了眼,全身都仿佛溢满了日光。而待得他再睁眼时,已经深入了酒肆内部。古钥像抓着一只鸡一般扯动他走向了柜台。
可以说这里是一个十分奢华的地方。但那错落有致、由俭入奢的桌椅格局又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本酒肆何种客人都可接纳的豪情。
“原来是古司长……恕小人眼拙有失远迎,您里面请。”站在柜台边,细细算着账目的掌柜的一见到古钥,就急忙跑过去作礼。
“不用掌柜的麻烦了,我自己去。”古钥靠近了掌柜,“今晚的酒钱,且先记我账上,来日我让下属送过来。”
“古司长这是说的哪里话,小人又怎么会吝惜那点酒钱……请司长随意,我这里随时都会敞开门迎接您的大驾。”
古钥点头,刚想离去,却又被掌柜的拦下了。身旁的司空羲看着这掌柜的样子,有些奇怪,他好像是在害怕些什么。
“古司长……不知那些脏东西们,您该怎么处理?”掌柜的悄悄地看了看四周,低低的询问,“近来他们又不老实了……”
“你是说‘影众’?”古钥扫了他一眼。
掌柜的有些支支吾吾,“是……是。”
“我会去处理的,”古钥摆了摆手,“这些脏东西,本就该是我连根拔起的。”
“祝古司长犁庭扫穴。”掌柜的深压着身子,直到古钥已经落了座。
桌子旁,是两个年纪差距十分悬殊的人。身披大氅的老者看不清藏在其中的面容,他不停的将酒浆倒入杯盏,一盏接一盏灌下,酒量无不使过路的人骇然。
而他对面相坐的玉面公子倒是含蓄了很多,偶一尝酒,也只是轻砸着嘴去回味酒浆里的醇味。那公子手里总是执着一柄折扇,其周身散发的气息也映出了他是个贵胄之后。公子静静地瞧着桌上的一小碟下酒菜,似乎觉得有些寒酸了,但他顺从的样子,仿佛不敢说。
司空羲落座,古钥从对面踢了他一脚。他刚想发作,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匆匆的把眼睛从二人身上挪开,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少顷,温好热酒的酒保欠着身子向这里走来,极低的压在古钥的身边:“少主,别来无恙。”
“你近来可还好么?”古钥点头。
“嗯,好是极好。”酒保的声音有些明显的落魄,“就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放心,”古钥伸手接过菜品与酒壶,“总会有办法的。”
“有事就请少主吩咐……”酒保迅速的离开了。
“他是什么人?”司空羲望着那远去的酒保,伸手要去拿酒壶,不料却被古钥挡住了。
“只能喝一点,等你以后跟我一般大,再让你好好的喝!”古钥将酒浆倒入杯盏中,“那个人,就是为我抢夺女孩的侍卫,其中之一……”
“那另一个呢?”
“死了,被我父亲处死了。他是侥幸逃出来的。”
司空羲不再多问,左手接过酒盏,右手拿起筷子去夹那熟牛肉。牛肉这种东西,他以前可是很少吃到过,这次遇见,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先停下。”古钥伸筷,夹起一片牛肉,含在嘴中,慢慢的咀嚼,就着一口温热的烧酒,吞咽而下。
“什么?”司空羲放下酒盏,抬眼去看他。
“据说你以前是叫花子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叫秦茵若的女孩对吧?”古钥又是一口烧酒吞下,白皙的脸颊渐渐红润。
“是没错。”司空羲惘然,“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可是知道她的身份么?”古钥醉醺醺的说,“我猜你绝对不会知道。”
“我倒是还真不知道,”司空羲瞧着醉醺醺的古钥,“我们只算同流合污一起偷了点小钱,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过多的事宜我也没必要去知道。”
“她啊……”古钥忽的倒在了桌前,手中的杯盏倾斜在桌上,烧酒缓缓流淌而出。
“喂,才三杯烧酒下肚,你怎么就醉倒了?”司空羲连忙扶起古钥。
“那个秦茵若啊……是个洛茵人……”
司空羲愣住了,他没想到古钥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席话。
“你怎么知道的?”司空羲再度摇晃醉倒的古钥,“说话啊,你怎么知道秦茵若是洛茵人的?”
一声脆响响起。
隔桌的老者俯下身子去捡拾地上的碎瓷片。未曾喝完的陈酿洒在了青砖上,经由砖缝缓缓的流淌进去。
玉面公子啧啧咂嘴:“可惜了呀,这陈酿好酒!”
老者抬眼看了公子一眼,止住了公子放肆的言论。他将碎瓷片一点一点拾起,放在了木桌上。
不远处的掌柜闻声赶来,面色有些难看的看着二人。可玉面公子却提前拦住了掌柜的,抬手将三枚金铢递给他。
“你这瓷盏的做工应是官窑烧制的,还算得有些值钱。这些金铢算是我们的赔礼,拿去。”
掌柜见到那质地绝佳的金铢,略有些迟疑,但他见古钥醉的不省人事后,最终还是走开了。
司空羲看着身旁的这一幕,只微微叹息,试想权贵的生活真是纸醉金迷,一掷千金。他慢慢地抬起了古钥,向掌柜的说明了情况,就走出了酒肆。
司空羲的身后,身披大氅的老者瞪大了瞳子,死死的盯控着他离开的方向。他的手里,紧扣了刀鞘。
“派人去把他的底细查出来。”老者的声音冷冷的。
公子皱眉,微微有些不悦,“老东西,一个少年有什么好查的?”
“照我说的做。”老者起身,虬结如龙的肌肉渐渐地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