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逊城北郊,吕炽的私人钓池内。
宁烨摸了摸手上的钓竿,颇为无感的扔在了一边,转而去看池中巡游的各色游鱼。
“余党已经揪出,而最后的饵料也是时候回收了……”他喃喃自语的说。
身边的小厮误以为宁烨是要放长线,急忙将钓钩从池子里扯出来,着手将更大的一条蚯蚓附在钓钩上,手忙脚乱的样子,甚为滑稽。
蹲坐在池子下坡位置的吕炽猛地收钩,带起了一小片的水花跌宕。
一尾不足三寸长的小鱼应钩而上,那小鱼扑棱了几下,就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吕炽笑眯眯的瞧着小鱼,将小鱼的嘴从钓钩上扯了下来,扔进了盛满清水的木桶里。
可是他转过身再次想要装填饵料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手忙脚乱的小厮在鼓捣一通,瞬间生起了十足的怒气。他再顾不得手边的钓钩,上前一脚就踹翻了正忙活的小厮。
“蠢货!”他将洒在地上的饵料慢慢的拾回了箱子里,眉目间是消散不去的怒气,“滚回去打扫后宅!不成事的东西!”
“小的明白了……”
小厮敛过手,迅速站起了身,朝着僻静的池央外跑去。他也许是没有过侍奉吕炽的经历,不知该如何才能讨得欢心。
不过好在吕炽的心思都在钓鱼上,没有泛起杀心。这小厮才最后捡回了一条命。
围池而造的九尺高墙泛着森冷的暗光,偌大的池子边,仅剩下了宁烨与吕炽二人。而那些站在墙边与大门边的小厮与侍女,都是看到了先前那个小厮的下场,身形瑟瑟,再不敢试着谄媚二人半点。
短时间后,吕炽再次钓上一尾鱼,这次的鱼相比于先前的鱼都要大上许多,他的心情也难得在这种时候变得愉悦起来。
“都滚回府上,伺候少小姐去!站在这里成什么体统,一帮丢人的东西……”吕炽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一众下人,摆了摆手。
下人们都是一愣,随即露出欣喜的样子,慌慌张张的就朝着高墙外跑去了。守在门边的卫卒们皆是放下长矛,供这些下人们通过。
“都统先前说的是什么?可是与易煜的动向有关?”吕炽朝后挥手,示意卫卒们把守好大门。
“奉劝都督可不要失心于犬马声色之中啊……”宁烨深深的看了吕炽一眼,扔下手中的钓竿。
“这……都统说的是。”
“易煜的耳目已经落网,那么易煜也该解决了。”
“会不会太早了?”吕炽问。
“不,已经很迟了。易煜的耳目已死,那么他很快就能嗅到危险,尽快逃离烈逊。”宁烨站起身,沿着池子走过,“而那时,想要杀他,显然已经很难了。我们的情报也会被武役城的吕骜知晓。”
“都统所言极是。”吕炽跟在宁烨的身后,目光随着池中游鱼渐动。
“只是不知,我们要怎么与王城甚至是吕骜交涉?他的讯使被我诛杀,那么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善罢甘休?他吕骜又算得什么?”宁烨忽然凑近了吕炽,直勾勾的盯着他,“吕骜安插烈逊的耳目已经尽数被我们揪了出来,剩下的多少耳目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了,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安插在烈逊如此之多的耳目,究竟是想做什么?到时派出你的亲吾卫,向酉矢的王呈上你吕炽的讯息,难保那昏王不会对吕骜暗生芥蒂!”
“而易煜真正的手握于我们而言极为重要的情报,若是让他成功逃离烈逊,无异于放虎归山!”宁烨的声音越来越大,直至歇斯底里,“而到时,即便我们以吕骜安插耳目为由,通报王域,也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因为你吕炽涉嫌叛国!与外敌交好!”
“我这就去让下属全城搜索!”吕炽急忙转过身,就想对士卒们下令。
“慢!”宁烨止住吕炽的身形。
“都统还有什么要说的事?”
这时,门前忽然起了一阵的骚动,吕炽朝门外望去,看清了那披着黑色大氅的数十人,急忙喝令卫卒们放行。他知道那是狼顾的士卒,故而不敢有什么怠慢。
“都统,有要事相告。”领头的男人摘下了兜帽,抢跪在了宁烨的面前。
“燕易屠?”宁烨发问。
“是。”
“那么你向我带来了什么情报呢?”宁烨的目光在狼顾士卒之间游走,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我们已经找到了易煜的藏身之处。”燕易屠低声说。
“很好!”宁烨的脸上明显的泛起了喜色,“派下人去,控制住易煜,抓不到活的,就杀掉他!”
“都统……恐怕这有些难办啊……”
“难办?”宁烨盯紧了燕易屠。
“都统您有所不知,先前诛杀的江悉,虽然是易煜在烈逊城里主要的交涉耳目,但是他手下的二人,也是其余党。江悉身边名叫赵意的小卒,最终选择背叛,杀掉江悉企图将功补过,最后还是被我们的人杀掉,以绝后患。另一个名叫吴才的小卒,则是因为不在场,而侥幸逃脱。现在他已经将全部的事宜交托给易煜,想必他们很快就会逃离烈逊!”
“那还不快追!晚了就一切都完了!”吕炽大惊,就想冲出去门外,揪出易煜。
“拦住他。”宁烨看着吕炽慌张的背影,冷冷的下令。
话音刚落,一众狼顾士卒就将腰鞘中的战刀拔了出来,齐齐的横在吕炽的身体各处,令他动弹不得。
守在门边的吕炽亲吾卫眼见主子被擒,很快就抽出了长矛,大喝声中冲进了高墙内部,直指狼顾士卒。
“快放开都督!”为首的楚慎用枪尖指着离吕炽最近的狼顾士卒,“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
“把吕炽的左手拇指砍下来。”宁烨摆了摆手,漠然的发令。
“什么?!”吕炽愣了一瞬,看向宁烨的眼里充满了惊惧,“都统您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一直忠于您的啊!”
“我看你们敢!”楚慎率先出矛,狠狠的捅进了一名狼顾的心窝里,上前一脚就踹翻了那已死之人。
“快!快拦住他们!”吕炽疯了般大吼,可是奈何一人终将抵不过众人。两名士卒死死地掰开了吕炽蜷曲在一起的手掌,手里战刀短瞬间运转如风,极快的割下了吕炽的左手大拇指。
歇斯底里的哀嚎声响彻了半空,而后吕炽的嘴中被狼顾们塞进了一块破布,摁在了地上,整个过程不过是瞬间完成。
“杀了他们!”楚慎纵声咆哮,就想冲上前去。
可是这时,半空里忽然窜过了一块低飞的器物。而仅仅短瞬间后,就贯穿了楚慎的整个头颅。如泉涌一般的鲜血从断裂的脖颈处喷射而出,直至楚慎的整个身体干瘪下来。
狼顾们这才看清了贯穿楚慎头颅的是一柄宽阔的战刀。他们认得那柄战刀,那是宁烨随身佩戴的好刀。
有机灵的士卒,急忙从一堆血肉中抽出战刀,撩起大氅上的一块破布,细细的擦拭起战刀,郑重的跪在宁烨面前,交给了他。
“大都统……这是您的刀。”
“做得好。”宁烨望着那些一动不敢动的亲吾卫,眉眼触及地上疼的死去活来的吕炽,慢慢的笑了,“你们的都督已经失去了一根拇指,你们的伍长也死了。那么……你们还有反抗的必要么?”
一众亲吾卫面面相觑,手里的长矛拄在地上无处安放。数十名狼顾与亲吾卫的厮杀,也仅仅失去了一个士卒。他们全都是战场上的悍将,与这城内的亲吾卫相比,无异于是狼群与绵羊的相对。
“既然决定归顺于我,那么就都去死吧。能够被狼顾处死,是你们的殊荣了。”宁烨低声说,“神已经抛弃你们了!”
所有的狼顾一拥而上,像是一群出笼的野兽。而亲吾卫们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尽数杀掉。隔绝于世的高墙内,哀嚎声不绝于耳。趴倒在地上的吕炽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吾卫全部覆灭,寂灭的绝望空前绝后的震响在他的耳边,他想逃,可是却无处遁形。
身居烈逊城主宰的他,也会有这样一天被另外的人支配。
宁烨重新看向吕炽,渐渐的走到了他的身前,“老朋友,你好像对我的行为很憎恨呢。”
“大都统……你骗我……”吕炽发出悲鸣一般的咆哮。
“想要身居高位,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宁烨慢慢的抚摸吕炽的头,像是在为一个稚儿讲述世间的真理,“可惜你没有那个觉悟。”
“我已经效忠于您了!为什么?”
“神带来至上的箴言,要求众生跪拜。智者看清了神的把戏,拒绝成为神的信使。而愚者下跪,向神交托出自己的忠诚。”宁烨重新站起身,朝后摆手,示意狼顾们松开地上的吕炽。
“可是智者最终还是死了,而愚者却活到了最后。”
浑身泥泞的吕炽用头抢着地面站了起来,失去拇指的左手像是一块没有知觉的死肉。他茫然的听着宁烨的言语,朝着池水中看清自己的倒映。
狼狈不堪的样子与街肆边的叫花子,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