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梦遥激动的鼻头一红,连连点头,他既然能够理解这些简单的字,想必在他来到这密林之前,也曾会说话,只是太久没有与人开口交流,所以能够记得的难免无几,难为他还能够记得住自己的娘亲,只可惜,他的娘亲尚不知是否还在人世……
“你,”秦梦遥指指男孩,又指指自己,“跟我,走,回家,好不好?”
秦梦遥指指密林外的方向,她不能确定男孩能不能听懂,但是当男孩听到家时,眼中却好似闪过一丝亮光,她知道,他懂了。
“回家?”男孩突然像一只手舞足蹈的小狼,高兴地转着圈子。秦梦遥也开心地看着他,可是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又仔细低头一看,才发觉,这孩子身后,竟长着一条细长的小尾巴!
秦梦遥这才明白为何这男孩竟会在林中出现,古人向来以为畜体生人身为不祥,而为了避免灾难降临家中,不得已会将这些孩子给扔掉,而这个孩子身后明显猪尾巴的样子,想必是被父母所遗弃的直接原因。
想到这里秦梦遥心中隐隐作痛,既然如此,这个孩子她必定要悉心照料!
“你以后就叫悠悠好不好?”秦梦遥想起方才男孩那奇怪的发音,禁不住又笑起来,她只希望从今往后,他能够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悠然自在开开心心的生活,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与狼为伍。
男孩停下来,歪头站在秦梦遥面前,认真想了好一会,似是而非的点点头。
“悠悠,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回家,回家!”悠悠乐得拍拍手,四肢趴在地面,似狼一般仰头冲天久久嘶嚎,小小的屁股撅得老高,而身后那条尾巴则打着卷地立在尾骨处。
秦梦遥趁机仔细打量着那条细长的尾巴,上面丛生着一层细细的白毛,尾尖处白毛格外浓密,像一朵小小的荷苞,那尾巴骤然直立时俨然便是一支做工不甚精良的毛笔,不过这毛却比普通笔毛显然更有质感。
而就在这个间隙,其他老狼突然围逼过来,待秦梦遥发觉时,自己方圆一米之外,已围满了目光凶狠的狼头,看这架势,随时都可能扑到身前来,秦梦遥心中寒意顿生,她如今身处狼群,竟还敢这般松懈,恐怕稍有不慎,自己怕是连尸骨都荡然无存!
她突然想起那四个蒙面人,哪怕他们武功再高,怕是也敌不过这么多狼群的围攻吧,而自己更是直接被困在了狼群当中,当初进来时糊里糊涂,若是想出去,只怕是难上加难……
最近处的那头狼恶狠狠的盯着秦梦遥,可碍于悠悠在旁,并不敢轻举妄动,而众狼都不能理解为何这个人类到来之后,竟能引得与他们共处四年之久的男孩高兴成这副模样。
悠悠刚止住声音,一旁的头狼紧接着也仰头长啸,可那声音中,却带有声声嘶哑。
声音渐弱,狼群突然将秦梦遥同悠悠围在中间,环成一圈转了起来,头狼边绕圈边不住打量秦梦遥,而其余老狼亦审视地看着中间两人。
秦梦遥心中怖惧,生怕狼群突然扑上来,虽说她如今这条命是平白捡来的,但毕竟求生本就是人类的本能,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将悠悠护在身后,虽说悠悠自狼群中长大,可谁知这些狼会不会野性难驯,毕竟悠悠也是外来之客。
狼群足足转了十数圈,就在秦梦遥越发心慌的时候,头狼突然停了下来,狼群纷纷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通道。
头狼傲然的昂着脑袋,目光越过秦梦遥落到悠悠身上。悠悠咧嘴两步窜到头狼面前,丝毫不顾头狼的尊严,一个熊抱将头狼抱在怀中,头狼挣脱不开,最后只能无奈将头搁在悠悠的肩头。
道别完毕,悠悠突然嗷地一声,纵身往前蹿出老远。
而秦梦遥心惊胆战的站在狼群的环绕中,没了悠悠在身边,她心中越发没底,可站了小会,狼群仍立在两侧,她才会意的压慢脚步往外走去。直到走出狼群的包围圈,她才壮着胆子回头看一眼,头狼正定定的看着她,秦梦遥突然抬起右手,轻轻挥手告别。
秦梦遥转身,而头狼亦带着狼群转而往密林深处走去,再回头时,只看到那只一瘸一拐的白狼,带着那只精怪的小狼,小狼留恋的回头看一眼,终于消失在灌木从中。
眼前是一条狭细的荒径,旁边不时有杂草匍匐到路面上,秦梦遥小心翼翼地顺着小径往前走,而悠悠早已不知跑到了哪里。
“呦嗷,”特殊的狼嚎声令秦梦遥忍俊不禁,这个小家伙连嚎叫的声音都如此可爱,她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卖力往前走去。
走了不一会,密林的出口已然在视野之中,然而悠悠却一直不曾露面,秦梦遥难免有些着急,她很希望悠悠能如普通孩子一般享受童年的乐趣,可悠悠自小在狼群中长大,早已沾染了狼群的习性……可是无论如何,她既然答应了带悠悠回家,无论如何也不能食言。
“悠悠,”秦梦遥站在林边轻声呼喊,可许久都不见悠悠的身影,而那稚气的狼嚎却始终在林边徘徊。
终于悠悠出现在密林边缘,试探好一会却不敢迈出脚步,在林中他可以自由穿梭而不受伤害,可是一旦出了密林,他所有的一切便都暴露在别人眼中,他怕那些猎人的弓箭,还有藏在暗地的陷阱。
秦梦遥上前,轻轻拉住悠悠的小手,悠悠本能的往回缩去,却挣脱不开,张开小嘴便咬在秦梦遥手上,可那只手始终拉着他的小手,那样的温暖,好像他曾在梦中见过娘的样子,他抬起头,秦梦遥的手上已留下两排殷虹的牙印。
“走,我们回家。”秦梦遥的话,如同有魔力一般,引着悠悠慢慢离开密林,往石塔村的方向走去。
悠悠从未走出过密林半步,可今日被秦梦遥拉着走在压得极平整的小路上,周边除了绿油油的庄稼地便是空旷的荒野,没了灌木的保护,他心中很是不安,可手却被秦梦遥攥的紧紧。
到达石塔村时,月亮已上梢头。
南程莫被几个兵士打晕带回家中后,霍青生怕再出任何差池,故而派出大半人马继续搜寻秦梦遥,自己则亲自守在南程莫身旁,几乎寸步不离。
甚至连驻扎在普兰城边的整个霍家军都拔营直接扎营在石塔村旁,村民从未见过真正的军营,于是三三两两都远远站在村边围观,直到晚上还有数人借乘凉之机往村边走去。
秦梦遥领着悠悠走到村口时,正巧遇到往村外走的几个村民,一向同胡伯交好的那人看到秦梦遥不由一愣,不自觉脱口而出,“哎,南娘子,你可回来了,南公子在床上病了一天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一听南程莫病倒,秦梦遥心底猛地一激灵,“走”的时候他还不好好的,怎么只一天的功夫就病倒在床上了!来不及寒暄,匆匆道别之后,秦梦遥拉着悠悠便往家里跑去。
身后村西头的刘钱看见秦梦遥身后拖着的孩子,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
秦梦遥回到家中,无疑给霍青吃了一颗定心丸,为了不让南程莫发疯似的往外跑,他只能下手将他打晕,后来实在没办法,又讨来一记安神汤药给他服下,这才安然躺到现在。
“幸好,幸好,你回来了,”霍青迎秦梦遥一直迎到门口,直接将之前的威武抛掷脑后,眼下除了这个女子,恐怕再没人能够令南程莫安下心来。
秦梦遥强挤出一丝微笑,直接冲到南程莫身旁,见他神色安详,总算放下心来,这一路走来,南程莫大病小灾不断,除了那些脆弱的花苗,她最担心的便是这个可怜的男子,以至于只要听到人说南程莫生病,便急得两耳轰鸣。
而悠悠则一直跟在秦梦遥身后,用来蔽体的树叶早已落得屈指可数,这会看见陌生男子,心里正怕得厉害,于是紧紧拉着秦梦遥的手,低声叫道,“娘,怕!”
秦梦遥搂过悠悠,轻轻拍拍他的背,爱怜的宽慰道,“悠悠不怕,咱们去换件衣服穿好不好?”悠悠一脸不明白的样子,任凭秦梦遥拉着他走到一个大箱子前,从箱子里取出一件藏青色的宽短上衣,这是她托人给南程莫新做的衣服,可眼下悠悠能穿的也只有这件。
霍青惊讶得大张着嘴,看这小姑娘的样子,也不过刚过及笄之年,可她领的这个孩子怎么也有七八岁的模样……她不过出去一天的光景,竟然领了个儿子回来,这便宜占的也实在太大了些!
可秦梦遥并不理会他那探索的眼神,将找出的新衣服拿在手中,领着悠悠来到霍青面前,将衣服塞到霍青手中。
“霍将军,能不能麻烦您给悠悠洗个澡?他在林子里呆的时间长了,可能有些认生,而且,有些习惯可能也有些不同,”秦梦遥竭力想让他明白悠悠的异常处,但有怕他知道悠悠是狼孩后会加以歧视,所以纠结半晌竟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霍青自幼从未给人洗过澡,甚至连为人服侍的事情都不曾有过,今日却突然一反常态地接过衣服,心甘情愿拉着悠悠往放有澡盆的房间走去。
清洗干净后的悠悠比之在密林中少了许多野性,那张清秀的小脸反而显得儒雅许多,只是他不时仍做出呲牙嘶吼四肢着地的动作,令秦梦遥头疼不已,这是几年来在狼群中养成的习性,他能够如现在这样在狼孩之中已属不易,可若是想渐渐改正过来,怕是需下更多功夫。只是他如今几乎听不懂人语,从头教起,谈何容易!
秦梦遥看着尚在昏迷中的南程莫,又看看懵懂无知的小悠悠,顿时愁肠满腹。
霍青亲自为悠悠洗澡更衣之后,脸色较之白日时,反而更添了几丝阴翳,从悠悠的行动中,他明显感觉到悠悠的异常,而悠悠身后的那条尾巴,更令他震撼不已。
他眼瞅着秦梦遥亲昵地将悠悠搂在身前,脸上虽不露分毫,可心中却波澜不止。
也不知霍青给南程莫喂了多少安神药,一直到后半夜,南程莫才神情迷茫的抬头环视着光线微弱的房间。
“梦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南程莫揉揉惺忪的睡眼,右手不自觉伸到秦梦遥脸旁轻轻抚摸着。
秦梦遥一反常态地没有将南程莫的手一把打开,南程莫难得得到这么大特权,索性两只手捧着秦梦遥的脸,贪婪地看个没完。
“行了,你既然已经醒了,那我就放心了,”秦梦遥小脸被人捧在手上,不自在地吐出一句话,可南程莫却充耳不闻,毫无放手之意,就在秦梦遥小宇宙爆发之际,南程莫突然被身后的黑影猛然拉倒在床上,他还来不及惊呼,胸口已重重挨了两圈,痛得如虾米一般蜷缩在床上。
那个黑影得意地将他踩在脚下,身量极小力气却大得很,踩得南程莫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娘,”黑影突然冲着秦梦遥笑起来,秦梦遥微笑起身,将踩在南程莫身上的男孩拉到身旁,男孩犹豫小会,又在南程莫身上用力踢了一脚才扑到秦梦遥旁边,如同一头幼兽,想依偎在秦梦遥身边,又有所顾虑,结果被秦梦遥一把拥在怀中,他身上的毛几乎都要立起来,可那怀抱是如此温暖,如同朦胧中母亲的气息,他不耐地挣扎小会,终于安心偎在秦梦遥怀中。
可南程莫却被这称谓吓了一跳,秦梦遥同他成亲以来,根本都不曾圆房,怎么突然就跑出来个小毛孩,而且还喊他的媳妇叫“娘”!
“他是谁,这是怎么回事?”南程莫紧捂着方才被踢痛的部位,猛地坐起身来,指着秦梦遥怀中的男孩厉声质问。
“你是说悠悠啊,他是我儿子呀!”秦梦遥故意说完,不去看南程莫气急败坏的样子,反而低下头轻声跟悠悠说起话来。
南程莫愣愣的坐了小会,口中似念咒一般,“不对不对,这一定是在做梦,肯定是在做梦……”念叨一会他梦游般躺平在床上,试图让自己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