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路回城,路上的情形容让关呈素很惊奇。
经过一家医院的门口,看见很多男人搀扶着女人,青年人搀扶着老年人,妇女抱着孩子,不停地进进出出,这医院比平时热闹了不知道多少倍。
关呈素疑惑地问车夫,“这到底反生什么事情啦?”
车夫喘着大气,大声回答,“小姐你不知道吧?这城里可能发生瘟疫了。”
瘟疫?关呈素吓了一跳,看刚才医院门口不停呕吐的病人,这可能是一种急性的传染性。
一个衣裳褴褛的报童迎面跑来,他高举着报纸,沿街叫喊,“号外!号外!广州城出现大事了!号外,号外!”
关呈素掏出铜板,买了一份报纸。展开一看,大吃了一惊,报纸上说上海一带发生霍乱,政府控制不力,不断向南蔓延,现在广州城也已经出现疫情,并急剧扩散。
人力车穿街过巷,关呈素的眼帘不断跃进人们慌乱的神情、急促的步伐,一股焦虑恐慌的骚动在空气里肆虐地蔓延着。
不一会,人力车已经到了谷家门口,关呈素掏出双倍的车钱,对车夫说,“麻烦你到城西的‘冷玉堂’附近,告诉那里的人,说广州城有霍乱,,叫她们要小心。”姨妈曾经是外公最心爱的女儿,在耳濡目染之下,也懂得一些粗浅的医道,或者姨妈可以帮助附近的人,特别是“冷玉堂”的人避过灾劫。
人还没有进如谷家,又有一辆人力车在谷家门前停下,关呈素一看,是方才在郊外遇上的小伙子,他匆匆掏钱下了车,迎面而来。
撞上关呈素疑惑的眼神,小伙子“啊”的一声,显然也意外和关呈素的“冤家路窄”,“你……哦,你是我家的客人吧?”
关呈素还来不及回话,看门的人已经恭恭敬敬地打开了门,“三爷,关小姐,你们回来啦?”
三爷?不是三少爷!关呈素好笑,看样子,这小伙子还应该是曼屏表姐的叔辈。
关呈素礼貌地称呼了一声,“谷先生,我是二少奶奶的表妹关呈素。”
小伙子一愣,咧开嘴一笑,亮澈的眼神闪过一种莫名的欢欣,“哦,是关小姐……哦,算了,你我都是年轻人,我就叫你的名字吧?我是谷明扬,你可以叫我明扬。”
这小伙子很有新时代的作风,将女人当成平等的人来看待。
关呈素对谷明扬生出了一丝好感。
毕竟,谷明扬和谷家的另外两个男人很不一样,谷唯羽高高在上,冷淡漠然;谷唯风阴柔绵软,都不是关呈素乐于打交道的男人,唯有这一身温雅学生装的谷明扬,看起来热情干净明亮。
桑曼屏的贴身丫鬟翠玉匆匆出来,看到关呈素和谷明扬,叫了一声“三爷”,就拉着关呈素的手,“表小姐你可回来了,二少奶奶正念着呢。”
进了正厅,居然是满满的一屋子人,老太太、太太、少奶奶、姨娘、丫鬟、老妈子个个神情肃穆,忧心忡忡。
桑曼屏见关呈素进来,埋怨起来,“你怎么这时候回来?”她偷偷瞄了一眼,看老太太低着头,根本不在意关呈素的出现与否,看来,老太太的一颗心应该都悬在了在上海的谷唯羽身上。
谷明扬让丫鬟拿走画架,走到老太太面前,低声安慰:“大妈,你不用着急,唯羽身体很好,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大妈?”关呈素暗地里好笑,谷明扬的年龄和明月相仿,做老太太的孙子都嫌小。这大户人家的伦理关系真的比较复杂。不过,这一堆的姨娘太太中,似乎没有谷明扬的亲娘。
老太太抬起头,她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堆砌成骇人的衰老,眼神全然没有往日的锐利,“嗯,明扬,这几天你也别外出了,好好在家呆着吧,不要让大妈操心。”
看样子,谷明扬在当家老太太的心里有一定的地位,要不然,一个偏房生的孩子就不会在势利的豪门里受待见。关呈素瞧瞧太太凉馨,果然,后者脸色不善。这难怪,谷唯羽是当家人,位高权重;谷明扬也得了老太太的宠,在谷家将来自然有一席之地;唯有谷唯风,凉馨的亲生儿子,居然在老太太的心里坐冷板凳。
一屋子人静默了下来,安静得可怕。
老太太烦躁起来,拍着桌子,扯着苍老的嗓子,“唯羽不是今天就回来了吗?小张到底去接了没有?怎么还没有到家?”
没有人敢搭腔,空气里的沉闷让人几乎窒息。
静默中,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来,“是唯羽回来了吧?快,你们看看去。”
一堆的丫鬟老妈子争先恐后涌向外厅,煞是壮观。
门外突然传来丫鬟的惊叫声,“大少爷,大少爷,你怎么啦?”
老太太惊慌失措,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朝外厅走,“唯羽,唯羽怎么啦?”
众人到外厅一看,都被吓了一跳,谷唯羽脸色苍白,眼圈发黑,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呕吐。
凉馨和姨太太们“哇”的一声,闪到了一边,除了搀扶着谷唯羽的丫鬟勉为其难地靠近谷唯羽外,其他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好像谷唯羽就是一场大瘟疫。
老太太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快,快,老陈,去请大夫,或者那个什么威廉医生也可以,快去,快去!”老太太用拐杖敲打着地板,看样子要急火攻心了。
老陈是谷家的老管家,他慌慌张张跑到厅里去打电话给威廉,并让人去请陈观锦大夫。
缀雪赶忙端来一杯水,急步上前,递到谷唯羽的唇边,“大少爷,你漱口!”
“不,不,老太太,赶紧将唯羽送医院去啊!”凉馨掏出手帕捂着口鼻,厌恶地拉着桑曼屏后退,“老太太?”
关呈素看全屋子的人慌成了一团,包括谷明扬,似乎也被疾病吓呆了。照这样下去,这谷家非要疯了不可。
关呈素快步走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你听我说,我学过中医,去年在外地经历过霍乱,其实霍乱不是很可怕,只要做好预防就好。现在让人送大少爷回房间去,在医生得到医生的确诊之前暂时不要送医院,医院已经人满为患了。”
桑曼屏远远地站着,“老太太,呈素说的是真的,她确实学过中医……”
桑曼屏的话还没有说完,却招来了凉馨的白眼,她只好闭上了嘴巴。
老太太想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呈素,你来说说该怎么做。”
关呈素环顾了四周,看回过神来的谷明扬扶着谷唯羽,点了点头,“这样吧,老太太,现在除了三爷,还有刚才扶着大少爷的丫鬟外,其他的人不要和大少爷接触,另外,大少爷的呕吐物要彻底清扫干净,现在马上派人到医院去买一种叫双氧水的消毒液,消毒刚才刚才大少爷呕吐物污染的地板……至于大少爷,我会密切关注他的病情。”
谷明扬扶着谷唯羽回房,丫鬟赶紧清理污秽物,另外有人往医院赶,
看关呈素淡定自若,说得头头是道,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拉着关呈素的手,“好,好,好孩子,你多费心,这样吧,这几天,你要怎么做,你就交代下去。”她威严地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人,冷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一句“没用的东西”让很多人都变了脸色。
关呈素苦笑,看来,她要得罪不少人了,可能还会得罪曼屏表姐。
得到老太太的首肯,谷明扬以及两个丫鬟将谷唯羽扶往卧室去。
虚弱的谷唯羽却回过头来看了关呈素一眼,神情莫测高深。
“呈素啊,你要怎么做就吩咐下去,知道吗,这几天,有人敢不听你的,你就直接和我老太婆说。”
关呈素镇定自若,“老太太,疫病流行这段时间的饮食一定要注意,食物一定要彻底煮熟,饮食一定要清淡,府里还得消灭苍蝇,注意开窗通风透气。大少爷、三爷这几个人要和府里的人隔离,饮食和衣物要彻底分开。”
就这样,一场瘟疫侵袭,关呈素成了谷府抗击疾病的统帅。
府里以谷唯羽的起居室为圆心,隔离出偌大的空间让他养病。
关呈素和三爷谷明扬的起居用品均搬入了隔离区。
一脸倦色的威廉医生匆匆而来。
放下沉甸甸的药箱,取出侦听器,仔细为谷唯羽诊病。
谷唯羽倚在床榻,虽是十分病容,但眉眼还是一样犀利。
“怎样?威廉医生?”谷明扬见医生神色严峻,不由得担忧。
“谷先生你听我说,”威廉医生操着艰涩的粤语,“眼下病情不容乐观,需要赶紧治疗,但医院人满为患,住院只会增大风险,可眼下霍乱来势汹汹,医院人手严重不足,我没有办法住在府里照顾谷先生,至于护士,眼下也难找……”
谷明扬担忧,“那该怎么办?”
关呈素上前一步,“威廉医生放心,您只管开药,至于护理谷先生,这里有我。”
屋里的三个男人斗诧异地抬头看她,眼神里透着不信任。
关呈素微微一笑,改用英文对威廉说:“伦敦圣玛利亚女子医学院的凯特女士曾对我说,威廉医生向来是最棒的,如果我有幸见到您,一定要代她问候您。我叫关呈素。”
威廉医生惊喜,“你是凯特女士的学生?”
关呈素含笑点头,“在圣玛利亚女子医学院,我学的是护理!威廉医生应该信任我,女子医学院的毕业生,向来是最优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