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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作者:闲庭晚雪更新时间:2024-11-16 13:12:04
第19章

从老太太的起居室出来,里里外外忙碌的佣人见了大少爷,纷纷侧身低首。

四姨奶奶缀雪端着老太太的燕窝汤,见了谷唯羽,也低眉问好。

谷唯羽淡淡地点了点头。

看着四姨奶奶走远,张四小姐轻轻叹息了一声,“姐夫,你们家,真的好冷清呢。”

谷家婢仆如云,宾客盈门,经过太太院落的时候,麻将声、笑声和明亮欢快的粤乐相交融,整个谷府,俱是一派烈火烹油的繁华荣盛。

谷唯羽笑,“怎么说?”

张敏颐嫣然一笑,却不言语。

二人边走边聊,话说着就到了谷唯羽起居的院落。

谷唯羽的书房甚是开阔,可大白天的,厚重的窗帘遮住了日光,室内显得有些阴沉。

一缕若有若无的沉香气息缭绕在鼻端,似乎可以让人的心绪在瞬间安宁下来。

佣人给大少爷和张四小姐端上茶水,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说吧!”谷唯羽在沙发上随意一坐,双腿相交叠,搁在茶几上。

张四小姐挨着谷唯羽坐下,将头枕在他肩上,“姐夫,你娶我吧!”

谷唯羽身体一僵,继而笑了起来,“小四,你说话越发放肆了!”

张四小姐叹息,“姐夫,你还记得姐姐走后的那天晚上,我和你说了什么吗?”

谷唯羽记忆力奇佳,尽管过了些许年,但那天那夜的事情,他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那日,身怀有孕的大少奶奶张敏嘉一脚踩空,从高高的楼道上滚下。

从大少奶奶下身涌出的鲜血一路染红了楼道,医生施救无效,一尸两命。

谷唯羽亲眼目睹了悲剧的发生。

三度丧妻,二度丧子,他几乎丧失悲伤的本能。

那夜,风雨如磬。

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后面,书房没有开灯,巨大的黑暗吞噬了他。

他蜷缩在高高的太师椅里,身子一阵阵发凉。

十五岁的张敏颐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直直走到他面前,软软地伏在他的双膝上。

“姐夫,别伤心,今后,我来照顾你,陪伴你!”

小巧的下巴翘起,细密如羽的长睫上沾着泪滴,双目泛着泪光,晶亮如夜明珠。

有闪电划过夜空,透过帘幕的缝隙,他记得她的神情,满是心疼和怜惜,丝毫没有少女的稚气。

他发硬的内心软软地塌了一角,他缓缓伸手,抚上小姨的满头秀发。

谷家大少奶奶下葬之后,十五岁的张四小姐赴港上学,而他则无意再娶,从此浪荡风月,一晃便过去了五年。

五年后,张四小姐回来了,她居然对他说,要他娶她。

谷唯羽笑,“那夜,小丫头说了些什么,恐怕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张敏颐换了个姿势,如当年般将头伏在谷唯羽的膝盖上,“姐夫不记得,可小四却记得再清楚不过,小四说,姐夫,别伤心,今后,让我来照顾你,陪伴你!”

谷唯羽敛了笑容,扶起张四小姐。

“姐夫……”张敏颐望着谷唯羽,看着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谷唯羽走到书桌后。

黄花梨木厚实宽阔,将谷唯羽和张四小姐隔了开来。

张四小姐丝毫不介意谷唯羽的骤然疏远,她见书桌上纸砚略见凌乱,便微笑着收拾了起来。

谷唯羽端坐在太师椅上,沉沉地看着张敏颐。

“今天,是你父亲让你过来的吧?”

张敏颐见他将话挑明了,干脆与他面对面坐下。

“姐夫明察秋毫!”

谷唯羽低着眉眼,不喜不怒。

张敏颐自嘲地笑了笑,见书房中陈列着法兰西勃艮第佳酿,起身倒了两杯,一杯递给了谷唯羽。

“姐夫是知道的,张家……大不如前了。父亲已经年迈,处事越发糊涂,二哥不过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整日吃喝嫖赌,废物一个。大姐夫这些年为了生意钱财,明里暗里打压张家,父亲见张家日益败落,倒是花了些心思栽培我,不过,他的目的也就是要以我的婚姻为筹码,勉强维系张家的前途和荣光。眼下,这广州城,除了姐夫你,还有谁是更好的选择?”

谷唯羽冷笑,“既然你明知道你的父亲拿你的婚姻当交易,你还答应?”

张敏颐仰面饮尽杯中酒,微笑,“我为什么不答应?姐夫,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五年!”

谷唯羽放下酒杯,站起身,从一旁的景德镇青花大瓶中抽出一张空白的生宣,铺展在书桌上。

张敏颐展颜一笑,熟练地给谷唯羽研磨,这是她五年前经常做的事。

谷唯羽狼毫一挥,宣纸上的四个字刚劲有力,“少不更事”。

“回去吧,小四,谷家不需要大少奶奶!况且,”他嘲弄地看了张敏颐一眼,将手中狼毫一丢,“你觉得你姐夫没有人照顾和陪伴吗?”

“作为广州城的首富,姐夫最不缺就是女人,姐夫的外室绿裳,貌美如花,姐夫养着她有三年了吧?红衣楼的花魁十三娘、粤剧名伶绣凤楼也是姐夫的禁脔,至于其他的,来来去去,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可是姐夫,就算你睡在她们身边,你的内心是不是还是空落落的?”

谷唯羽沉下脸,“越说越不像话了,小四,姐夫不留你午饭了,你回去吧!”

张敏颐仰头直视着眼前神色不悦的男子,笑容不减,“姐夫,你听我说完再赶我也不迟!”

谷唯羽闭了眼,仰坐在太师椅上,不置可否,但张敏颐知道,如果她今日不能打动他,估计今后也不会有机会了。

轻轻走到谷唯羽身后,将双手搭在他肩上,“我想嫁给姐夫,固然是我父亲想促成一桩交易婚姻,最主要的,是小四心疼姐夫。姐夫,别看你谷家花团锦簇富丽繁华,可是姐夫,这个家里,除了老太太,还有谁能与你祸福与共?”

谷唯羽淡淡的,“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冷清?你知道什么是祸福与共?”

张敏颐自信地笑,“姐夫,祸福与共固然是要与姐夫相互守望相互扶持,能坚定地站在姐夫身后,和姐夫同呼吸共命运,可是姐夫,祸福与共,更是一种能力,一种能站在姐夫身后和姐夫一起迎接生死祸福的能力。”

谷唯羽眉毛一挑,“怎么说?”

张敏颐满意地笑了起来,轻轻地替谷唯羽按摩着双肩,将唇瓣贴近他耳际,“恕我直言,姐夫,你的三个亡妻,包括我姐姐,还有你两个未出世的孩子,究竟有几个是死于意外?还是真的是你命中克妻?”

谷唯羽一把攥住张敏颐的手,微一用力,将张敏颐纤细的手腕攥得发红,“你敢再胡说,尤其是敢在老太太面前胡说,张四小姐,我谷某人不会顾念旧情!”

张敏颐冷笑,“姐夫自然知道我不是胡说,我也自然不会在老太太面前说,可是,姐夫,就算你********,怕伤了老太太的心,可老太太年过七十,历经了无数大风大浪,你当真以为她真的相信之前的大少奶奶们都死于意外?”

谷唯羽攥着张敏颐的手一松,伸手抚着突然疼痛的太阳穴,呼吸粗了起来。

张敏颐怜惜地替他按摩着双穴,“姐夫,我自幼生长在高门望族,看惯了嫡母和姨太太们斗,姨太太和姨太太斗,各房姐妹兄弟也各自较劲,暗地里争了个你死我活,我的父亲,也和各房叔伯兄弟斗,一场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好不热闹,那样的豪门大宅里,没有几条冤死的鬼魂,谁相信?同样的,你谷家固然是诗礼传家,可是你以庶子的身份继承家业,这个家里,有多少对仇恨的眼光在盯着你?大太太,看似仁慈,可我看是佛口蛇心,浪荡纨绔的二少爷,甘心被你压制?还有你各房叔伯兄弟,哪一个是善茬?这些都还不说,依我看,就连常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沉默寡言的四姨奶奶,也不简单吧?姐夫,这被蛇蝎豺狼环伺的日子,回到这个家里,你能睡个安稳觉吗?”

谷唯羽闭了闭眼,略略平息了一下呼吸,“让你当上这谷家的大少奶奶,你就能让我睡上安稳觉?”

张敏颐笑,“姐夫,在张家,我的父亲有五房妻妾,我母亲最不得宠,可我却能得到父亲的宠爱,他不仅让我赴港接受新式教育,还让我在经营张家在香港的面粉厂和银楼,眼下,香港的面粉厂和银楼是张家产业中利润最丰厚的,你以为这是我运气好么?其实,从十二岁开始,我就知道,在这样尔虞我诈的大家族里,怎样才能更好地活着。十五岁那年,姐姐猝死,我就知道,我想站在姐夫身边,除了有一颗爱姐夫的心之外,还要有能与姐夫祸福与共替姐夫安定后院的能力!”

谷唯羽嘴角浮起一缕莫名的笑纹,似讥讽又似是认可,“好,就算你有这个能力,可是小四,既然你父亲将你当成维护张家利益的工具,那么,当谷家和张家利益冲突势不能两全时,你该怎么办?”

张敏颐又笑,在谷唯羽面前蹲下,“姐夫,如果我嫁进了谷家,那么,百年之后,供奉我牌位的是谷家而不是张家,我所生的孩子是谷家产业的继承人,你说,我会选择怎么做?”

谷唯羽睁开眼睛,低头看着眼前双目晶亮的女子。

丰满的唇,高挺的鼻梁,开阔光洁的额头,是妩媚又聪慧的面相。这样的女子,虽年轻,但世故玲珑,确实是谷家大少奶奶的上佳人选。

他伸手,缓缓抬起她俏丽的小巴,“你很聪明,不过,当谷家的大少奶奶,能当好家还不够,还得要有一颗包容的心。”

张敏颐双眸笑意不减,“我知道姐夫要说什么,你放心,只要姐夫尊重谷家大少奶奶的身份和地位,不将外面的花花草草带回谷家,谷大少爷在外面的风流韵事,算不得什么。”

谷唯羽嘴角的笑纹一敛,“你真的这么想?”

张敏颐站起来,挽住谷唯羽的手臂,和他一起站到阔大的雕窗前。

她突一伸手拉开窗帘。

时近正午的阳光霍然射入书房,乍然驱散了书房的阴暗。

四月的阳光有些刺眼,让谷唯羽略略不悦。

张敏颐凝望着他,柔声说:“姐夫,我不是贪恋谷家大少奶奶的荣光富贵,我只想做你心里的一簇阳光,和你祸福与共!”

祸福与共?这一辈子这么长,谁能和谁祸福与共?谷唯羽内心讥讪,目光却随着窗帘拉开投向了书房的左侧。

那是一座小院,谷唯羽恍然记起,小院里曾住有一人,一个不相干的人。

可眼下人去楼空。

不知怎的,他的耳际无端响起一阵白瓷落地的碎裂声。

一双怒气勃发的眼眸在脑海中遽然划过。

他突的记起那人唇上的温度和柔软。

曾经,在这冷清清谷家,除了老太太,还真有一人与他祸福与共。

他突然觉得特别疲累,“小四,你回去吧!”

张敏颐温顺地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姐夫,你好好斟酌我说过的话,就算你不把我的真心放在眼里,也该替老太太好好想一想,她真的已经很老了!她老人家经历了半辈子的风雨,这晚年唯一惦记的就是你,你忍心让她失望?”

说完她转身离开。

谷唯羽苦笑,这张四小姐,说话绵柔,但一针见血,前三位大少奶奶确实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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