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呈素不再言语,一个男人,如果连争取的勇气都没有,注定他这一辈遗憾收场。她低头继续看新闻纸,越看越觉得有趣。不自觉回头看那床榻上的人。
那原本该深睡的人此刻却睁着眼睛,神情复杂,目光专注,灼灼生辉。
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涌起,关呈素心一跳,走上前去,“你醒啦?感觉怎样?”
谷唯羽却不理会她,只管对谷明扬说:“明扬,你亲自去和老太太说一声,就说我没事了,让她老人家不要担心。”
谷明扬是他的长辈,关呈素却注意到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这人的飞扬拨扈可想而知。
谷明扬却是习惯了一般,高兴地应了声,回头拜托关呈素费心照看,就自个报喜去了。
关呈素走进他,伸手在他额头一探,“完全退热了,恭喜你,谷先生,你从鬼门关里转悠了一圈又回来了!”
轻松的语调并没有柔化他棱角分明的神情,她暗骂这人缺乏幽默感。
正准备走开,谁知道谷唯羽突然攥紧了她的手。
钳在手腕上手劲道很强,关呈素一惊,忙甩了甩,“你干什么?”
谷唯羽不理会她的挣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手,眼神一阵迷离。这只手很柔软,像极了记忆中母亲的手的味道,可是,又有些不一样,他骤然想起这数日,这双手竟无数次抚慰着他焦灼的身体,甚是深入他隐匿的腹股,他不由得身体一僵,苍白的脸红了红。
关呈素低头,见他的五指修长如坚玉洁白润泽,攥着她略显圆润的手腕,正莫名其妙,可见他神情有一刹那的沉溺,掌心发热发汗,她隐隐猜到了什么,脸蛋和身体都臊热起来,甩开了他的禁锢,直往外走。
人才走到门口,一阵突然的晕眩袭来,她支撑不住,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谷唯羽一惊,忙拔掉身上的针水,将那瘦弱的身体抱上床,“快来人!”
夜深了,日间突然昏迷的关呈素早就服了药睡下。
谷明扬见谷唯羽脱离了危险,关呈素也无大碍,这才放了心。
看着谷唯羽恢复了些许元气,谷明扬才长长舒了口气。不多久,他就伏在桌上沉沉睡着了。
躺在床榻上的谷唯羽却丝毫没有睡意,日间他听得匆忙赶来的威廉医生责怪关呈素,“既然你的心脏有问题,你就不该承担照顾病人的工作!你知道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那个在他面前素来机敏无惧的女子被难得严厉的威廉医生责骂地低下了头,但依然笑意盈盈,“威廉医生,我想请教你,如果是你,明知道面对霍乱病人万分凶险,你会不会不顾医生的职责操守而逃避职责?”
威廉医生瞪眼,“当然不会!”
床上的女子慧黠一笑,“在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医者父母心,我自小研习中医,自然不会忘记这一句话,去了英国之后,我修习了护理专业,铭记着南丁格尔的誓言,威廉医生,我怎么可能因为害怕感染疾病而抛弃医者的职责?何况,你知道吗?我可不是白干活,”她的声音透着生动的调皮,让人忍不住聆听,“谷先生答应送我一样东西!”
威廉医生好奇,“送你什么东西?金玉珠宝?”
关呈素大笑,神秘地顿了顿,“一个花篮!”
大胡子威廉失声叫:“花篮?”
她显得很开心,“谷先生和你一样惊奇!”
威廉医生被她轻快的语气所感染,“mrs关,我亲爱的孩子,你断不可能拿自己宝贵的生命去换取任何东西,哪怕是世界上昂贵的珠宝,因为生命才是最珍贵的。”
关呈素微笑,“感谢你的理解,威廉医生,可是谷先生为了能让我尽心尽力给他干活,就拿出他认为最合理的方式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你知道,谷先生是生意人,算计是天性,我为了病人的身体健康,只好满足他的要求!”
威廉医生大笑,许久才说了一声,“你真是一个可敬可爱的孩子!不过,幸好你仅仅是因为疲劳而病倒,如果感染上霍乱,我相信你存活的机会不大!”
那时,他脸上热辣辣的,原来,他真的是看错了她。
谷唯羽睁眼环顾四周,夜很深了,灯影微微摇晃。谷明扬鼻息低沉,看样子他是累坏了。
灯火沉沉,他闭着眼睛,似乎又感觉到又一双柔软的手贴着他的额头,试探他的体温,替他擦拭身体,替他刮痧祛毒,替他打针,那甜润的声音如甘泉一样,不紧不慢,给足了挣扎中的他康复的信心……
谷唯羽蓦然惊醒,这谷家看似人丁兴旺,他素日里前呼后拥,被众人供着如神明一般。可是当灾难降临,真正守在他身边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他认为别有用心的女子!除此之外,冠着谷家姓氏的,就仅仅是他往日里并不看重的谷明扬!一场大病,他才真正知道什么是茕茕孑立!
隔壁传来几声低低的闷闷的咳,他不假思索地下了床,朝隔壁房间走去。
房门虚掩,墙角那盏英国进口的镂花青铜琉璃灯还幽幽地亮着。丫鬟们忙活去了。
床上的女子显然没有醒过来,她朝外侧身睡着,唇色淡淡的,素洁的脸有些灰。几缕油润亮泽的发丝调皮地溜进那微微敞开的领口,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一只镯子晃着莹润的光泽。
这和日间伶牙俐齿的模样,倒是有天壤之别,但……很无邪。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此时此刻,我倒是愿意成全了老太太的心愿……”谷唯羽低低一语,唇角带着笑,神使鬼差地低头朝床上的人吻去。
昏昏沉沉的关呈素被一种素未品识怪异感觉弄醒了,只觉唇上一片温热,软软的,带着淡淡的药味,令她身体起了一种莫名的燥热。
猛然睁开眼睛,谷唯羽的眉眼霍然入目。
她大吃一惊,张口呼叫。
可唇才张开,处在上方的人已经借机以唇舌封住了她的唇口,将她的惊叫全部吞裹入腹。
她拼死挣扎,却被他看做是故作矜持,三两下就制服了张牙舞爪的她。她惊恐无助的发现,这看似文雅的男人就算是在病中,也可以迸发出狮子一样的暴烈。
外面的谷明扬被轻微的动静惊醒,急忙跑进关呈素的房间,见两人正在进行一场暧昧的搏斗,大吃一惊,“唯羽,你要干嘛?”
谷唯羽皱眉,放开了怀里的人。
床上的女子黑发散乱,唇瓣殷红,目中怒光四射,当真是别有一番风致。
谷唯羽不由笑了起来。
关呈素怒不可遏,呼吸着将床头一个枕头朝那得意的人狠狠掷去,“你这个疯子,你知不知道会传染?”
谷唯羽一愣,沉了脸,回头对愣着的谷明扬说:“明扬你马上打电话给威廉医生,看该怎么办。”
关呈素气得浑身发颤,顺手抓起床头的一个杯子,用力摔在谷唯羽的后背上,“你这个疯子,疯子!”
“啪”的一声,精致的白瓷茶杯在谷唯羽身后摔了个粉碎。
见她这样凶悍,竟敢对谷府冷酷的掌舵人动手,谷明扬吓得脸都白了。
谷唯羽却不着恼,侧身回看她,眼里居然有一丝笑意,但神情莫测高深。
“明扬,外面的形式怎样?”
谷明扬心底想谴责他,但霍然对上那一贯淡漠睿智的眼神,话到口中,还是吞了回去,尽管名分上是长辈,但是,像府里的其他人一样,向来惧怕他。
谷明扬将这数日广州城的变故一一向谷唯羽说明。广州市政对疫病控管不力,以致疫情蔓延,一发不可收拾,幸亏何嘉豪将军赶回广州,命令军队封锁广州城,划分隔离区,但因为药物奇缺,疫情依然严峻。另外,疫情引发的经济骚乱又起,广州城里有数家工厂周转不灵,急需谷氏银行的贷款,另有几家银行倒闭,这都是昔日里经济实力雄厚的经济体。
“香港方面有没有消息?”谷唯羽问的是抗击霍乱药物的事情。
“药物昨晚已经到埠,王协理问你怎么处理?”
谷唯羽点了点头,“明扬,你马上给谷氏旗下所有公司协理、襄理打电话,让他们到府里开会!”
谷明扬大惊,“唯羽,你的病还没有好,迟些不行吗?”
谷唯羽冷哼了一声,“迟些?商机稍纵即逝,快去吧,我要收购那几家即将破产的工厂和银行,对了,你派人将召开会议的消息透露给报社,知道吗?”他顿了顿,脸上浮起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笑容,“当然,别忘记了通知我的好连襟——何嘉豪将军,通知他,我准备将从香港购买回来的药物悉数捐给他做善事!”
谷明扬听得头昏脑胀,“唯羽,你不是病着吗?怎么就想了这么多……”
谷唯羽瞪了他一眼,冷笑,“我是病着,但病的是身体,不是脑子……”见谷明扬一脸窘色,便叹了口气,“你大学也已经毕业了,等我病好了你就过来公司帮忙,别画你那劳什子的西洋画……我不愿意看到谷家又出一个只知道泡戏子逛窑子赌牌九的废物!现在,你马上按我吩咐的去做!”
谷明扬涨红了脸,转身正要走,却看见关呈素正倚着门,双目晶亮,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明扬,你是说……何嘉……”她欲言又止,嘴角浮荡着一种莫明的笑意,“罢了……”
谷唯羽听得清楚,沉吟着望了她一眼,对了谷明扬说:“还不快去!”
谷明扬本欲对关呈素表示歉意和关切,但见谷唯羽催得紧,也只好赶紧去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