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谷唯羽彻底康复,这谷家大少爷死里逃生逢凶化吉,谷府上下一片欢腾。老太太忙吩咐杀猪宰羊酬谢神恩祭拜祖先。威廉医生也确认了关呈素不曾受病菌感染,但因为身体底子较弱,最好休养数日。
也正因为关呈素预防疫症措施得当,帮谷府躲过了一次大劫,更因为护理谷唯羽有功,老太太简直将她疼到了骨子里去,特地在谷唯羽起居室左侧腾出了一个小院给她休养,还让房里贴身的丫鬟近身伺候她,当然更少不了华服美食名贵药材,简直就将她当成了谷唯羽的女人看待,自然的,前些日子有关于她“不知羞耻”和洋鬼子拥抱的风言风语也随风消散,贴身照顾大少爷的举动自然也成了“以身相许”的最好表证。
关呈素哭笑不得,但也懒得理会,只管在谷府里休养。她多次要求威廉医生让她去医院帮忙,但老太太怎么也不同意,她没有办法,只好在谷府里呆着。或者,这样她可以等待,等待有机会见到那个人,呆在谷府,混迹名流权贵中,机会自然大了很多,她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多年,也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这数日,谷唯羽虽然足不出户,但从早到晚都和来府里开会的各部门协理襄理开会,收购工厂兼并银行的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直到夜里三更,府里谷唯羽那独立的院落灯火还亮着,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
加急从香港高价买回来的抗霍乱的药品数量庞大,谷府将药品全部赠与指挥抗击瘟疫的何嘉豪将军。
广州城人心振奋,一反前些日子的低迷绝望,实业家谷唯羽和将军何嘉豪成了拯救民生的英雄,溢美之词堆满了每日头版头条。遗憾的是,谷唯羽因为在家中养病,一直未露真容,这自然更引发了报社的热情,每日里都报社记者在谷府附近守候,期待能第一时间报道谷唯羽相关情事。
谷府这几日来客如云,达官权贵巨贾名流,殷勤问候。谷唯羽却托病不见,外界不由得猜测,谷府掌门人病情反复,情势不妙。
谷明扬担心关呈素闷,每日都将新鲜出炉的新闻纸第一时间拿给她看。
她不由得取笑谷明扬,谷唯羽都成了广州城的活菩萨,要名留青史。谷明扬则暗暗叹气,悄悄对她说,这回借着瘟疫这阵东风,收购和兼并所能获得的预期效益要远远大于购买药品的费用支出,而且,谷氏实业和商业版图再次扩大,根基更加稳固。
关呈素不能不叹服:“借捐赠药品转移市民视线,不仅免去大发灾难财的骂名,还博得了好名声,这一箭双雕的便宜事,亏得他想得出来,不过,这踩着别人的身体博取利益的手段也够狠。”
谷明扬苦笑,“这回,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破产?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手段酷烈,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关呈素沉吟了半响,“弱肉强食,自古皆然。”
谷明扬皱眉,“难道你也赞同他的手段?”
关呈素叹息,仰头看着这纯净的青年,“明扬,不管我赞同不赞同,生存的法则都在那里,自清末维新思想的传播,很多人都知道达尔文的进化论,你也该知道的,所谓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个生存法则,我们没有办法改变,所以,我们只能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一些。其实,明扬,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出身在这花团锦簇之家?”谷明扬不解,声音低了低,“走出去处处高人一等强人一头?我倒是羡慕你可以飘扬出海,呼吸西洋的新鲜空气。”
“明扬,你不明白,”关呈素含笑摇头,“英伦、法兰西、意大利、德意志,那遥远的国度,标榜的是文明,鼓吹的是自由平等,但是你不知道,中国人在西洋,是备受歧视轻贱的族群,原因很简单,因为国弱,国弱****贱,所以,就算我们的国家万孔千疮,饱受封建****余毒的残害,我还是要回来,在海外的国人,都希望能够回来。”
谷明扬听得津津有味,索性拉了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我听说,世界大战结束了,中国是战胜国,今后,我们的国家是不是可以在欧美列强面前扬眉吐气?”
关呈素苦笑,“巴黎和会已经在巴黎召开,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依我看,在欧美列强眼里,中国不过就是一个肉包子而已,这次会议,结果如何,恐怕不容乐观。”
年轻的脸孔震惊,喃喃道:“那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任人宰割?”
“所以,需振工商以强国,前清状元张謇抛弃仕途高位,在南通创办了大生纱厂,走上了实业救国的道路。我之所以羡慕你,是因为你出身在工商之家,大可走上这一条利国利民的道路!”关呈素侃侃而谈,略显苍白的脸庞因为心情的激荡而泛起了些许红晕,“今日中国,唯有教育开民智,振实业才能救国,除此再无其他出路!”
谷明扬默默出神,惭愧不已,“在你面前,我就如一只井底之蛙……生活在这深宅大院了,不知国运艰难,民生疾苦……”
“留过洋的,果然是有些见识的!”谷唯羽扶着谷老太太,突然出现在门口,一袭淡白色长袍更衬得他如临风玉树。
关呈素遽然想起那夜的错乱纠缠,不由得耳根发热,可偏偏在老太太面前发作不得。
谷明扬则红了脸,幸好谷唯羽心情甚佳,让他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老太太张着仅剩几颗长短不一牙齿的嘴,慈祥地拍着关呈素的手,呵呵直笑。
关呈素几乎要怀疑那新闻纸上目光如炬把揽大局的女人和眼前的老太太是不是同一个人。
“呈素啊,好孩子,这次谷家能逢凶化吉真是多亏了你啊,你真是唯羽的福星,唯羽,你说是不是啊?”
谷唯羽亲自给老太太倒了一杯茶奉至她手上,好心情地哄着老人,“奶奶向来说得没错。”
老太太笑叹,仔仔细细地端详关呈素的脸色,见她脸色红润,这才放了心,回头嘱咐孙子,“人家为了你可真是差点连命都搭上了,唯羽啊,你好好陪陪人家呈素,其他事情,都让你手下的襄理副理干去,要不然,养着这群人干什么?”
关呈素自然听得懂老太太的暗示,不禁脸红耳赤。
老太太一走,关呈素浑身不自在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就算不言不语,也自有一股巨大的气势左右着旁人的视听。
原本她对这个人是无忌无惮的,甚至她还敢虎口捋须地调戏他,但那晚之后,他让她感到恼羞,甚至是害怕。记得初会那晚他说过,就算他将她奸杀了,在广州城了也掀不起半点涟漪。
这几日瞧着他那迅雷不及掩耳滴水不漏的手段,她这才相信,他不是在恐吓她。
他这会到底杵在这里干什么?她心尖似有火烧,素日的机敏不知道哪里去了,好不容易板起脸赶人,“谷先生,我要休息了。”
那人反倒闲闲地倚在黄梨木太师椅上,顺手抓起新闻纸,目不斜视地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