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你不错!”谷唯羽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和他相处,向来剑张弩拔,今日怎么这么柔顺,有问必答?
“他将会对我更好,比对他的夫人和女儿还好!”关呈素一面憧憬,淡施脂粉的脸庞泛起淡淡的光彩,“你相信吗?”
谷唯羽大笑,“如果是在三个月前,谷某断然不相信,但是今天,我丝毫不怀疑你的能力!”
何采蘩怒火中烧,本想冲出来刮关呈素一巴,但今晚这样的舞会,她就算是将军的千金,也不能在这重要的场合撒野,于是愤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关呈素暗里舒了口气,往日在谷家,何二小姐的脾气她曾多次听人提起,任性娇纵急躁行事不计后果,今晚,但愿这一剂猛药能起到预期的效果。今晚的舞会,如果不是从领事公子口中打听到出席人员的名单,她也懒得费神和洋鬼子周旋。只是,她隐隐有些怪异,今晚未免太顺利了些。而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她叙话?
今夜有风,绕过典雅的欧式廊柱,裹着他的气息,缠绕在她身边。关呈素不自在起来,偷偷仰头看他。
那深沉得如浩瀚星空般眼眸已经敛了笑意,就这么不言不语地俯视着她。
这才是原来的他,无言也让人心慌。关呈素咬了咬唇,心慌地发现,他这模样,竟不止一次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谷唯羽冷然一笑,突然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谷某很好奇,你很喜欢在洋鬼子怀里邀宠取怜?这是出自你的本性还是何将军……甘愿让你牺牲色相来博取洋鬼子的支持?”
话语由森然转为厌恶,半边侧脸被幽暗的光线裁剪出漠漠冷峭。
关呈素吓了一跳,羞愤交加,伸手去扯他的手,“你胡说什么?你给我闭嘴!”
谷唯羽鄙夷地将她一推,阔步离开。
关呈素腿脚一软,背靠着廊柱,望着挺直的背影,不知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谷唯羽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一手端着法国特级白兰地,一手夹着雪茄,眼眸映在晶莹剔透的金黄色酒液里,喜怒不形于色。
汪振凯轻轻敲门进来,“大少爷,有消息了。”
谷唯羽摇了摇手中高脚杯里芳香醇郁的玉液,仰头干了,“说!”
三个月前在街头袭击他的枪手在那一夜之后凭空消失,他派人追查了几个月,好不容易今日有了线索。
“那人名叫张国栋,十几年前是何嘉豪的手下,但后来犯事,被何嘉豪军法处置后逐出了军队,之后加入了‘老哥会’,成为一名杀手。”汪振凯翻开手中资料,“在袭击大少爷失败之后他马上离开了广州城去了佛山,眼前已经被追捕他的弟兄击毙!”
谷唯羽息掉手中雪茄,沉沉发问:“没有追问出到底是谁派他暗杀我?”
汪振凯摇头,“这张国栋倒是条汉子,致死也不透露半分秘密,不过有一条线索,”他从公文皮包里取出一支乌黑精美的手枪,“这是从杀手身上缴获的,据调查得知,这种最先进的手枪价格异常高昂,目前广州城只有何嘉豪将军的部下曾从德国进口一小批量。”
谷唯羽取过手枪,反反复复地端详着,“还有呢?”
他知道汪振凯心思缜密,既然抓住了这条线索就一定会顺藤摸瓜。
果然,他最信任的人压低了声音,“在暗杀发生前的七天,太太曾以祝贺何夫人寿宴为名进入何家,实际上是会晤了何将军!”
谷唯羽仰着头,闭了目假寐,但胸口起伏,呼吸比之往常急促了些,果然如他所料,只是没有想到那两人居然联手。
汪振凯偷偷看了他一眼,迟疑着开口,“太太这么做我可以理解,但何将军让人费解了。”
谷唯羽深深吸了口气,从椅子里站起来,背负着双手对着窗外明亮的日光,“这有什么费解的?三年前,何嘉豪想让我赞助一大批军火,那批军火数额巨大,我没有答应,从那之后,他就知道很难从我这获得他想要的巨额钱财,所以嫉恨上我了。我如果死了,谷家落入唯风手里,唯风这个软柿子,他爱怎么捏都可以,谷家的财产自然任他索取挥霍!你说,他想不想我死?”一个“死”字从他的牙缝里蹦出,带着森森寒气。
汪振凯恍然大悟,但不敢搭腔。
室内氛围顿时变得异常压抑,幸亏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才让汪振凯暗地里松了口气。
接通电话,汪振凯静静聆听着来自北平的电话,许久他才沉重放下电话,“大少爷……北平来电,昨日,巴黎和会罔顾中国权益,将德国在山东的权益转让给了东洋鬼子,已经被写入了《对德合约》,北平正酝酿着大风暴,很有可能将来我们公司在天津港的货轮出发日期会受到影响。”
谷唯羽猛的一挥手,一整瓶法国特级白兰地“锵”的一声落地,摔了个粉碎,酒液四流。
“这结果早在意料之中,可笑国人对美国读法兰西居然还抱有幻想,可笑国人天天喊着民主共和平等自由,殊不知中国饱受欺凌的根源在于没有坚船利炮没有战机坦克……国人能生产什么?无非几袋面粉几根火柴几缕面纱……长此以往,积贫积弱,中国永无翻身之日,”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蓦然转身,盯着满面沉痛的汪振凯,“振凯,我给你一个任务,你有没有勇气接下来?”
汪振凯一震,“大少爷尽管吩咐!”
“好!”谷唯羽沉毅地拍拍他的肩头,“过些日子,我想将你和明扬送到西洋去考察军工半年,回来之后我会不惜血本创办属于谷氏的军工事业,你愿不愿意?”
汪振凯双眸居然发亮,一下子忘了形,紧紧抓住上司的手,“真的?那太好了!”
那踌躇满志的人一脸坚定,“我就不相信,砸掉我几家轮船公司、几座茶山还办不成我的军工厂!不过,这事不能草率行事,要详细谋算之后才能下决策,眼下有几个事你要去做。”
汪振凯精神振奋,“请大少爷吩咐!”
谷唯羽沉沉一笑,将办公台上一个精美无比的日本娃娃扫落在地上,“明白了吗?”
愣了一愣之后,小伙子马上明白过来,“明白,自甲午战争之后,国人已经开始痛恨东洋鬼子,1915年二十一条签订,国人对日本人的恨更深,这回日本强烈要求德国在山东的权益,国人应该是到了忍无可忍的边缘……”
谷唯羽点燃一根雪茄,优雅地吸了一口,缓缓呼出三色烟,“所以,接下来肯定会发生抵制日货的风暴,但这风暴总要有人来引发,振凯,这事你负责,一定要轰轰烈烈!东洋鬼子在政治上摆了中国一道,我们就要让他遭受惨痛的经济损失,必要的时候,你还可以找几个流氓地痞,捣毁日本人的仓库!另外,你马上致电各地分公司,一定要注意事态发展,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汪振凯兴奋地应了一声“是,我这就去办!”说着转身就走。
“回来……”他走到门口,大少爷却不让他离开,“你忘记什么了?”
汪振凯猛然省起,马上一脸愧色,重新从皮包里取出一叠资料恭恭敬敬放在谷唯羽面前,“据悉,何将军已经暗中命人将对街两家铺面和三栋小楼转入关呈素小姐名下,另外还在银行里给关小姐存了五万个银元。听闻,关呈素小姐准备开一个绣庄,对了,过几日就开张!”
作为谷家首富,人脉眼线无处不在,如果有心要探知某人的私隐,尤其是钱财房产,简直如囊中探物。
谷唯羽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笑了,关呈素名下的铺面和小楼,刚好就在他眼下办公的谷氏银行的斜对面,居高临下望过去,对街铺面的情况一目了然。
“还有,这三个月里,何嘉豪将军一次也不曾从沙面3号红楼出入过……”
谷唯羽罢了罢手,将信封推给汪振凯,“想办法将这些信息透露给何二小姐,注意,一定要不着痕迹,另外,关小姐绣庄开张之日,你给她请十头醒狮、送十个署名谷唯羽的大花篮、十桌陶陶居酒席,一句话,场面越隆重越好。”迎上下属疑惑探窥的眼神,他淡然一笑,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何嘉豪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我理当礼尚往来。至于关小姐,他对我有恩,这恩该报,但是,她悖逆了谷某的意愿,就该受到惩处,谷某还真要让她知道,在这广州城里,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谷某人!”
汪振凯头痛,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是无论如何也理不顺的,谁都知道,这广州城里,估计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大少爷那九曲十八弯的肠子隐晦。但他可不敢开口询问,今日他大少爷已经是罕有的多话了,这慷慨激昂或者和颜悦色对他来说都是极其奢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