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层层检查,汽车驶进租界沙面,关呈素淡然坐在车上,目光望着窗外一路飞逝的西式喷水池、石像和凉亭,三三两两个白肤金发的外国青年男女勾臂而行。这充满了异国情调的世界,差点让人以为是置身欧陆街区。关呈素自然知道,所谓沙面租界,其实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国战败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结果,是英法侵略者的乐园,是中国衰败落后的产物。
何嘉豪——她的父亲真有意思,竟然像对待瘟疫一样将她和华人隔离开来。关呈素不禁发笑,但内心一阵凄凉。多年前将她放逐,今日还是一样。
很快,汽车在一座新古典式建筑前停下,一个披着纱丽的印度少女从里面出来,恭恭敬敬地打开了大门。
彪形大汉先后下了车,给关呈素开了车门,“关小姐请进!”
一个中年秃头男子站在偌大的客厅中,满面含笑,对关呈素弯了弯腰,“关小姐,我是这里的管家老徐。”
关呈素打量了一下富丽堂皇的欧式客厅,制作精良的法式家具,灯饰、壁炉、壁画无不美轮美奂,充满了欧式古典风情。
“关小姐你请用茶!”印度少女玛莎忙给她端上了一杯阿萨姆红茶。
关呈素颌首致意,在深棕色的沙发上坐下,直截了当地说:“老徐,我要见将军!”
老徐点头哈腰,“关小姐您是知道的,将军忙于扑灭瘟疫,忙得脱不开身,过些日子,将军一定会来看望关小姐!”
她抬头看着老徐,挥手让玛莎和两个彪型大汉退下,“我知道,将军不会来见我,但是,但是,有几句话,老徐你好好听着,一定要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何将军。你就跟他说,我知道将军的难处,也不打算为难将军,但我不想余生再飘零异国,只想在广州找个安生立命之所,在他的荫蔽下过完余生,所以请将军在三个月之内达成我的心愿,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不利于将军的事情来。”不理会老徐一脸骇然,她依旧笑得恬淡,“将军估计也不会将这座美丽的房子当作囚笼,将我一辈子关在这里,你说呢?老徐?”
老徐倒吸了一口气,连忙称是。
关呈素不再理会他,走近一架大三角黑色钢琴,掀开暗红绒布盖布,抚摸着那黑白两色琴键。她一时兴起,在钢琴前坐下,将一双纤美修长的手搁在琴键上。
一霎时,高亢飞旋的、自由奔放的节奏在她跃动的手指下流泻而出,在这华美的空间铺开舒展。
蓦然想起这些年背井离乡的痛苦,渐渐的,琴音变得低回婉转,细细如丝,如述如泣。她的父亲,何嘉豪,早年为了攀附权贵,离弃了妻子女儿,借着岳家的势力一步一步攀升。等他超越了岳家的权势摆脱了岳家控制,他开始顾虑声名荣誉,不愿意承担抛妻弃女的罪名,以免碍他更上一层楼……直至今日,她漂洋过海,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他依然不愿意和她相认!既然这样,她便不惜破釜沉舟,终有一日要站在他的身旁,向世人宣告,她是他的女儿,她的母亲,在何家族谱上,是他何嘉豪的第一个妻子!这是她的心愿,更是母亲的心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住了多年憋在心头的那一口气,回头对还一直伺候在一旁的老徐说:“老徐,你最好快去!”
说着,她径自上楼,踏着大红毡毯铺就的台阶,“我歇会去,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老徐有些目瞪口呆,看她的行事,仿若她是这屋子多年的主人,理所当然地使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