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煦的午后,谢济轩一直站在陈珈身旁,他不明白陈珈为何要把一下午的光阴浪费在暖春身上。当他意识到陈珈的言语让暖春泯灭了最后一丝羞耻感,开始把经营花坊当成毕生事业时,他有一种荒诞而惶恐的感觉。
数千年礼教不如一下午的对话,这太荒诞了。可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他亲眼见证了暖春如何从一个有道德约束,内心不断挣扎着的丫鬟变成了一个自愿违背道德,忘记礼教,一心只想从事皮肉生意的女人。
暖春走后,身旁的陈珈亦如来时那样,散漫而慵懒得喝着茶水。身后的斜阳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树荫和她的身影交叉成一对黑色的翅膀长在她的后背。
熟悉的画面让谢济轩想起了一个梦。
那是他第一次梦见这个姑娘,在梦中,这姑娘一直用黑色的羽翼包裹着美丽的身体。他费了很大劲儿才展开了她的羽翼,他一直记得与她黑色羽翼相对应的颜色,那是他姑母房中刺眼的明黄色。
内心一阵沉重的叹息后,他温柔的说:“珈珈,我们该回房了,一会起风会着凉的。”
陈珈温柔的看着他,道:“三郎,今日只是开始,这样的谈话日后会越来越多,你确认想听?”
谢济轩道:“无妨,”
陈珈俏皮的一笑,问:“还有房中术,这个你也听?”
谢济轩真想把她抱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堵上她的红唇,这丫头说话总能让人生气。
他道:“夫人,今晚要我伺候你沐浴吗?”
这下轮到陈珈脸红了。
几日前,两人为了避开绿萝特意躲在净房里商谈事情。谈的什么内容她忘了,只记得自己差点就想把这只童子鸡给吃了。万幸他的定力超级好,那夜除了着凉之外,一切都没有发生。
看着她能同晚霞争艳的脸颊,他故作不解的问:“怎么了,可是发热了?”
陈珈难得有些小女儿的羞态。一跺脚、一拧腰,只管快步朝前走,似乎这样就能将谢济轩的调侃抛在身后。
时间果然是雕刻人生的大师。
陈珈重生之前,若有人说三年以后她会跺脚,会拧腰、会同小姑娘一样的娇羞……她定会熟练的弹弹烟灰,刻薄的说:“谁他妈放这种人进来的,还不快点儿弄出去。一点儿专业素养都没有,还学人家算命,你算到今日会被打吗?”
“算到了,那么准?大家还不动手打!”
“没算到?你看,不专业吧,动手,打!”
回到院中后,绿萝一早就候在了房内,她道:“夫人,府中小厮在外逛了很多天,您需要的女子并不愿意过来。”
这样的结果让陈珈非常的惊讶,她问:“把条件跟她们说了没有?”
绿萝道:“说了,可她们就愿意待在自己的地方。”
陈珈挥手让绿萝走了。
一旁的谢济轩道:“愿赌服输。”
陈珈不情愿地把袖袋中还未揣热的银票还给了谢济轩。有关暖春的事儿,谢济轩赌输了。有关暗(娼)的事儿,陈珈输了。
谢济轩自知晓南宫裕一直在严密的监视着他们后,他放弃了与谢家人联系。所料不差的话,谢家人应该也离开了原先的据点。他相信谢家人是聪明的,只要看到银钩赌坊还在营业,他的书童还在干活,所有一切都暗示着他暂时平安无碍。
只不过没有了谢家人的帮忙,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姑娘来花坊工作,没有姑娘的花坊如何营业?他们手中只有几十名陈珈从邀月手中赢过来的歌舞姬,要那些姑娘跳舞可以,要她们为妓却是万万不行。
无奈中,陈珈想到了暗(娼),这样的女子已经适应了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涯,她们可以很快的投入工作。只要花坊能够开张营业并吸引住南宫裕的视线,余下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陈珈的想法没有错,可惜这里是北国。
皇甫端白很早就跟她提过北国与南朝完全不同,她只当他危言耸听,不信这世上还有不好(色)的男人。她让质子府的小厮出去调查了数日之后,得来的结果让她很是伤感了几天。
北国男人和天下的男人一样——好(色),问题出在北国女子身上,或者说是北国的风俗问题。这里没有暗(娼)这种说法,这里的女子只要没有丈夫就可以同人睡觉,不收钱,能爽就行……
在一些偏远的部族,有丈夫的女子也能同丈夫的好友睡觉,据说这能促进丈夫和好友之间的感情。
在陈珈的世界观里,同男人睡觉不收钱完全就是不自重的表现。她不断地问那些出去调查的小厮:真不收费?人人都能睡……
小厮们说:一般是朋友介绍朋友过来,都是熟人,没有收费这种说法。良心好点儿的汉子会帮忙干几天农活,或者送些打猎弄来的干货;遇到良心不好的,不但免费陪(睡),有时还会殴打这些女子,只因这些女子家中没有备酒……
小厮所述听得陈珈咬牙切齿,这些女子为什么那么傻呢?社会已经对她们如此不平等了,她们怎么还要这般浪费资源。她真想说,懂得卖身的姑娘才是好姑娘。
怀着一颗同情的心,她让小厮去游说这些女子,请她们免费入驻花坊,遇上她们招揽来的客户在花坊消费了,她们不但可以全额拿到陪(睡)的银子,还可以从客人的消费中提成。
小厮几日前就出门了,怎料会给她这样的一个结果。
这些姑娘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啊?她们在花坊里有收入,能养老,还有保镖保护。如果她们流落在外,干得是同样的活计,可入冬之后,很多姑娘吃不饱。对于那些没有固定居所的姑娘,牧民迁往哪里她们就去哪里,一路上只能和牛羊混居在一起。
陈珈一直觉得她们就和牲畜一样,甚至还不如牲畜。当她们年老体弱时,好心的牧民或许会施舍一些吃食,更多的却是被遗弃在了草原上,变成秃鹫口中的美食。连生命都无法保障的地方,讲究什么尊严?
晚膳时,陈珈一口未动直接让人撤了。谢济轩头一次见她那么沮丧,忍不住问:“你是为了那些姑娘,还是为了花坊迟迟不能开张?”
“都有。”
“花坊的事儿迟早会解决的,不用着急。至于那些姑娘,这是她们的选择,你为什么要替她们难过?”
陈珈无法跟谢济轩解释所谓的男女平等,其实在现代男女也未曾真正的平等过。她只道:“我觉得女人一生都在卖,她们应该想开一点。”
“卖?”谢济轩非常不解,“什么意思?”
陈珈把最常用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道:“婚姻就是一辈子只卖给一个男人,皮肉生意就是把一辈子卖给无数男人,都是卖而已。”
“荒唐,”谢济轩用最严厉的言语斥责了陈珈,“你怎能把婚姻与皮肉生意相较?婚姻是男女之间的盟誓,是延续种族,传承血脉的古礼。姻缘是天赐的,极具神圣意义的行为,你……你不该因为南宫裕乖戾的性格就把婚姻看得一文不值,你只是……”
谢济轩说不下去了,她的姻缘皇权下的产物,婚姻在她这里不但不神圣反而充满了阴谋算计。
他心疼的看着她,道:“我会对你好的。”
陈珈微微一笑,将面孔投向了黑夜。
她太识趣了,知道这个问题讨论下去,她会问:你会娶我吗?他会说:别傻了,我们身份有别。她的命运不过是被金屋藏娇而已,连个妾都不如。也只有被石头砸了脑袋,她才会相信他并不爱他将来的妻子,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
如果爱情真的伟大过,她工作的地方就是一个亵渎纯情,侮辱真爱的炼狱,她要做的就是换个地方做回曾经的暗夜女王。
既然无法从北国当地找到合适的人选,下下之策只能差人去人市购买年幼的女子从头培养,又或者去战乱之地掳掠良家女子,无论如何这花坊她都得开。
爱自己,努力挣钱,不信男人。不管在何时代,这话都是没有错的。
入夜之后,陈珈睡得很好,谢济轩却被噩梦所惊醒。他居然梦见了幼年时被人扔入池塘的那一段,幼小的他不断地朝水底沉去,一片漆黑的水中没有任何人可以救他。
深夜里,他满头大汗的从睡梦中惊醒。这是他第一次因为一个梦而惊醒,他不明白这个梦预示着什么,但他牢牢记得那种被抛弃的感觉。那滋味真的不好受,仿佛属于他的东西顷刻间全都化为了虚无。
陈珈最先培训的人不是暖春,而是花落。花坊真正的管理者是花落,暖春只是管理姑娘。
花落要比暖春更懂如何讨好权贵,她的缺点只在于对自己狠,对其他人太过善良。
暖春不同,她基本看不懂权贵之间那似是而非的阶级之分。但她狠,对别人狠,这样的人最适中用来管理花坊中的姑娘。ps:那么多的括号,还以为写得多么有色彩,其实是清水文啊!你们可以通过括号得知神奇的敏感字符是什么!别问我为什么敏感,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