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田辰跟随卫兵,缓步进入大堂。只见当中一人峨冠博带,正襟危坐,文武官员分侍两旁,泾渭分明。
田辰先环顾一周,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这才向着主位之人拱手施礼道,“在下齐郡田辰,字博远,拜见孔北海。”
孔融并没有立时说话,这让弯着腰作揖的田辰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又不好马上直身而起,便继续倔强的弓着身子,静静的等待着。
过了不知多久,眼看着田辰的身体都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发抖的时候,孔融这才轻描淡写的说道,“免礼吧。”
田辰缓缓直起身子,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已经有些僵硬的腰部肌肉,脸上涨的通红,脑门上也出现了不少汗珠。
孔融看着下面的这个年青人,心中颇有感慨。其实,要孔融给田辰下马威的,是他手下的一个从事,美其名曰,考验这些黄巾余孽是否诚心来投。目前在孔融看来,这个后生仔至少通过了自己的第一步考验,欲求人者,必先自降身段。
然而田辰却没考虑这么多。可以说,孔融的错误决定,让田辰非常不高兴。所以,他的小脾气上来了,开口就让孔融有些下不来台。
只见田辰擦拭了一下汗水,这才颇有怨声的道,“素闻孔北海乃圣人之后,行事有君子之风。在下今日前来,只为城外十万百姓请命。却不知,是哪个小人向府君进谗言要为难于我,而无视城外大汉子民乎?难道此处已非大汉辖地了吗?”
田辰这话,既给了孔融面子,又狠狠地打了某些人的脸,而且还表现出了硬气,给自己提高了身价。毕竟谈判的双方,最怕的就是无法地位对等。而城外的近十万之众,就是田辰最大的筹码!
堂中诸人听了,莫不汗颜,特别是出点子的那个从事,更有些难以接受。于是乎,他大喝一声道,“放肆!无知小辈,黄巾余孽,安敢在此胡言乱语,大放厥词?岂不知,单单从贼谋反一事,依大汉律,便可诛灭九族!今日尔等穷困来投,焉能如此不知好歹?难道就不怕死吗???”
此言一出,田辰的脸色立马黑了下来。他转头怒视着那个说话的从事,死死的盯着他。直到把这个色厉内荏的家伙盯得有些心虚了,这才冷哼一声,转身朝孔融拱手道,“府君明鉴,在下虽为白身,无有功名,但却并非黄巾,更未曾行谋逆之事。”说罢,指了指由卫兵拿着的布包,继续道,“在下的身份文牍及城外百姓的人口记录皆在里面,请府君明察!”
孔融见田辰不卑不亢,谈吐有度,不觉对这个年青人增添了一些好感。他点了点头,示意卫兵将那布包呈上,亲自打开查看。
“啊?!?”
谁也没想到,孔融才刚刚打开布包,就惊诧出声,激动不已。这个变故,也让堂中诸人都被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更让众人感觉不可思议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
只见孔融小心翼翼的从布包里拿起那个田辰所谓的传家宝盒,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久,继而郑重的放在案机之上。他自己则起身走到堂下,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恭恭敬敬的对着盒子连作三个长揖大礼。
所有人都被孔融的举动惊呆了。毕竟以孔融的官职和身份,行此大礼的时候可谓少之又少。而现在,孔融居然对着一个破盒子如此的正式,怎能不让人惊疑?
田辰就更纳闷了。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破盒子。难不成,那里面又有什么武林秘籍或是藏宝地图之类的东西?想到这,田辰倒是有些沉不住气的准备把那盒子要回来了。
但此时,孔融转身看向田辰,盯着他看了良久,直到把田辰看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正色道,“本府问你,此为何人之物?”
田辰咽了口唾沫,然后小心翼翼的道,“回府君的话,此乃在下家传之物,只可惜家父临终前并未交予在下钥匙,所以从未打开过。”
孔融听罢,慨叹一声,点了点头道,“那就对了,那就对了。因为那钥匙,在吾这里。”
众人听罢,全都懵了。田辰更是一脸茫然?自己的家传盒子,不是没有钥匙,而是在孔融手中?这可是闻所未闻了。不对啊,既然是这盒子是田辰祖传的,那以孔融的年纪不可能活那么大岁数吧。恐怕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把钥匙应该是由孔氏家族的。
只见孔融缓步来到田辰面前,看了看他,忽然亲昵的轻轻拍了拍田辰的肩膀,然后感慨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四百年的承诺,居然在吾这里兑现了。”说罢,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再无言语。
大堂中的诸人,见孔融如此,皆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厅内忽然陷入了异样的寂静之中。
田辰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只好傻呆呆的等着。
许久后,孔融似乎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了过来,这才慢慢的对田辰道,“少年郎,汝可知此物的来历?”
田辰茫然的摇了摇头。
孔融指引田辰来到案几边,指着盒子上一个已经看不太清楚的小图案道,“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田辰顺着孔融指的地方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实在不知道那是个啥东西,只好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孔融叹了口气,缓慢而低沉的道,“想当年,商纣暴虐,武王伐之,建立大周,继而分封有功之臣为诸侯,替天子牧守九州。以太公吕尚(姜子牙)功劳最大,而封于齐地,并授予其代周天子征伐不臣诸侯之权。春秋时,桓公以管仲为相,尊王攘夷,首霸中原,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春秋末战国初,田氏代姜齐而自立。三代后,威王以孙膑为帅,于马陵之战大破魏之武卒。于是齐最强于诸侯,自称为王,号令天下。宣王后,湣王继位,联络韩魏攻入函谷关,迫秦求和。数年后,秦王欲称帝而不敢,遣使者先尊湣王为东帝,而自称西帝,欲与齐共同伐赵,史称东西二帝。但湣王称帝仅两日后,便复归王位,并告之于秦,逼秦王去帝号而复王。秦王畏齐之强,只得答应。于是,田齐之威望,冠绝宇内,无可匹敌。战国末,始皇欲统天下,多遣使贿齐王,唯惧强齐兴兵阻挠。而齐王昏庸,不知始皇深意,坐视五国被灭,自己最终被迫降秦。然则田氏子孙并未受到太大伤害,大多仍居于齐地。秦末,群雄逐鹿,田氏复齐,后为韩信所灭。田横率五百壮士登海岛自守,意图复国。高祖灭项羽后,遣使说降,欲以王侯之礼待之。田横虽不愿降,但为免从人丧命,故而往长安觐见,却于路途之中自刎,誓不奉诏。五百壮士闻田横亡,皆蹈海赴死,从之于地下。高祖叹服,特追谥忠义,并以王爵之礼葬田横,并改岛名为田横岛。”
说到这里,孔融不觉双目含泪,而堂中诸人已有涕泣者。
孔融平静了一下心绪后,擦了擦泪痕道,“忠义公过鲁县(今山东曲阜)时,以宝盒视于孔氏先祖,并画影成图,同宝盒钥匙一起交予孔氏家祖,言曰,盒内有田齐之密,为防宵小觊觎,故而将盒匙分离。嘱其待时机还于田氏后人。因高祖畏田氏后人于齐地威望太盛,故而徙其族人尽迁关中之地,只有极少数忠义公嫡系后人,惧而不敢往,藏匿起来。从那时起,孔氏与田氏为避嫌疑,不得不中断联系。而这个图案,便是田氏王族之标记。”
继而,孔融转身对田辰朗声道,“孔氏后人谨遵先人教诲,一直将此秘密保守,唯孔氏嫡传子孙方知。时过境迁,今已不必再担心会受牵连。吾终可代孔氏一门,了却四百年之承诺,不枉此生了!”
众人听罢,这才知道,原来如此不起眼的破盒子,居然隐藏有这么多的历史和故事。而堂中站着的这个猎户打扮,毫不出彩的年青人,竟然有让人不可小觑的身份背景。所有人的轻视之心,在这一刻全都收起来了。
为啥?很简单。这些人大多为士族,简单说就是给君王或者主公服务的打工仔。可人家这个小猎户,那可是实打实的王族之人。这样一比较,他们之间的地位之差异,身份之高低,一目了然。
田辰此时终于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一些,虽然自己早就知道田横和五百壮士的故事,但是他从没想过,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秘密。感情自己附身的这位仁兄,背景居然这么的牛X。
想到这里,田辰立刻趁热打铁,冲着孔融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道,“晚辈不知此中原由,方才对世叔多有冒犯,还请世叔见谅。”
孔融听到田辰喊自己世叔,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道,伸手扶起田辰道,“不碍事,不碍事。自家人,自家人。”
言罢,孔融转而对其余众人大声道,“诸位,今晚吾要大摆宴席,为博远贤侄接风洗尘。”
堂中诸人哪会有反对的啊。刚才还是黄巾余孽,破落猎户。现在孔融一句话,立马变成了世交的晚辈。如此的身份改变,恐怕今后这个年青人就要飞黄腾达了。所以,众皆称善。
但是田辰却恭声道,“世叔厚爱,小侄不敢推辞。然则城外尚有近十万百姓,衣食无着,还请府君垂怜。”
不得不说,田辰的话,那是分寸掌握的非常好的。前面的宴请是私人的,所以叫世叔。后面的安排是公事,所以称府君。因此,孔融对于田辰公私分明的言语,非常的满意。特别是田辰不以自己的身份改变,而有任何的骄傲自满,反而一直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故而对田辰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所以,孔融点了点头道,“城池之内,无法安排如此多的百姓。这样吧,”孔融转头对王修道,“叔治可与众人,按照名册所写,安置百姓。今日开官仓,使城外百姓先吃顿饱饭。待明日再四散安排到各处县城,切不可使百姓为难。”
王修听罢,拱手答应,自去布置。
田辰又道,“世叔,城外首领之人,乃晚辈同村好友。当年被逼加入黄巾,屈身事贼。今已浪子回头,愿重新做人。晚辈欲请世叔招其进城拜见,不知可否?”
孔融明白,无论如何,这领头之人都要和自己见面。再听田辰的意思,还是他的发小,那孔融就更乐得做个好人了。于是乎,孔融点头道,“理当如此,贤侄自去请诸位豪杰进城一叙。汝且告诉他们,吾以孔氏之名立誓,定会好生照顾百姓及诸位。并择时向朝廷请命,还诸位一个清白。”
田辰大喜参拜道,“多谢世叔体恤,晚辈代城外百姓叩谢!”
孔融呵呵一笑,扶起田辰道,“贤侄可速去,吾在此命人准备酒席,今日当一醉方休!”
田辰起身称诺,再不耽搁,赶紧离开了。
等田辰走后,先前给孔融出谋划策的那个从事,来到孔融身边,轻声道,“大人,是否慎重一些,毕竟那些黄巾贼~~”
没等他说完,孔融就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朗声道,“博远贤侄乃忠义公嫡系子孙,今孤身入城,为民请命,颇有古豪杰之风,本府信得过他。”然后看了看那个猥琐的小人,语气不善的道,“君若闲暇,就赶去做安民之事吧。今晚宴席,就不劳参加了!”
言罢,孔融没再理那个人,自顾自的回后堂去了。独剩下那个从事,满脸羞愧之色,却又无可奈何。
此正是:本当乱世一浮尘,未敢妄想入豪门。只愿安稳称心意,奈何贵胄血脉存。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